从敬佛寺出来,周钲就异常的沉默。
两人去了一趟大理寺,陈诉清楚了事情经过,便回了府。
季朗知晓周钲心底有事,也不催促,暗煞随着一老一少争夺统治权,一直隐藏的势力渐渐浮了出来。
周钲的存在也变得异常关键,他的态度会影响两方的胜负。
他坐在桌边,抬眸看着季朗:“寺庙里,武力是天权的心腹,那个和尚是地旬安排的人。”
“我知道。”季朗说,“地旬在邀你回去。”
周钲垂眸看向面前的烛火,“我想回去。”
“不行。”季朗毫不犹豫拒绝。
周钲深吸一口气,“季朗,龙虎相斗必然两败俱伤,我有把握……”
“以身入局吗?”季朗摇头,“坊间谣传,大夏太子关键时候弃父投敌,苟且偷生。这也是你传出来的吧,为了接近暗煞。”
周钲摇头,轻轻笑了笑,“不是为了接近暗煞,我就是暗煞的人。”
他终于说出了口,“我本就是暗煞的人,五岁的时候我被夏侯烈和苻莘在离北的小山村捡到,苻莘因为需要驻守边疆,便将我托付给夏侯烈,夏侯烈一生无妻无子,对外宣称我是他流落民间的儿子,封我做了大夏的太子,实际上我是暗煞安排的棊子。”
棊子意味棋子,以九州为棋盘,天下众生皆为卒。
“我们一起有九个孩子,同时被送往不同的地方,地旬那时候也只有10岁,天权对他与对我们并无太大的差别,只是长老们格外关照他,毕竟他也是正统的继承人。”
他认识地旬的时候只有五岁,他生活的小山村终年积雪,生活困苦不堪,那里的人们却不知进取,整日只顾着去刨山挖矿,那矿就是金子。
那段时间有人专门来收矿,会给予村民们很多的生活用品,尤其是一种青植,食之浑身舒畅如临仙境,再大的痛苦都能止住。
仅仅为了那青植,村民们争先恐后不顾生命的去刨山。
他的父亲死在刨山的途中,山塌了,摔下山崖,成了一块一块的。
他的母亲一直卧榻,病入膏肓却因为青植像是有了活力,整日催促他父亲去刨山挖矿多换点绿植。
父亲死了,他成了家里的劳动力,开始刨山挖矿。
因为年纪太小总比不过别人,母亲得不了青植就会异常暴躁。
这日他顶着一身的伤上山,在山上遇到了溺水的地旬。
暗煞组织争斗不止,要成功长大并非易事,地旬虽贵为少主,遭遇的暗杀高达上百次。
那天,他身边的暗卫为了护他都死了,他跳下水才得以暂时逃脱。
周钲将他拖出水,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只是一遍一遍的压着他的胸口。
他就记得以前母亲没有反应时,父亲就是如此做的。
然后,地旬醒了,抬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小孩子瘦瘦弱弱,一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吓得颤抖,盯着他,“你……”
地旬突然就松了手,躺回地面,背上血水洇红了地面。
捂着嗓子咳嗽的周钲不理解,这人就像是他在山上遇到的野猫,看到陌生人率先竖起了浑身的毛,待确定没有威胁后才软下身子。
他看着地上的血,小心翼翼的靠近:“你受伤了?”
地旬没有理他,躺在地上缓着气。
“应该就在这附近。”突来的人声划破了平静,“那小子受了伤跑不远。”
伴随着零星的脚步声,地旬睁开眼,浑身绷紧。
那时候的周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拖着地旬藏在了一个草丛中,又用棕树叶子将他牢牢挡住:“你在里面不要动,我出去看看。”
追兵听着动静追着他而去,在发展不是要追的人,愤怒的给了他一刀捅穿了肚腹:“妈的,浪费老子的时间。”
冰冷的利器又从他身体里拔出,带走了里面的温度,小小的周钲踉跄的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明月,他想今天应该不用回去挨打了。
血液的流失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冷,他却不觉得害怕,穷困的村庄,愚昧的村民,没有憧憬的生活,活着也没多大的意义。
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间漂亮温暖的房子里了,地旬守着他,“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周钲不懂。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周钲摇头,一场生死像是夺走了他的声音。
从此,他就在了暗煞,先是跟着地旬,后来地旬被送走历练,他就成了棊子。
琴棋书画诗酒剑,样样都学,还被教授暗杀术。
一年后他出现在了夏侯烈和苻莘的面前,成了大夏的人。
季朗听着周钲娓娓道来,即便知道了些许,也忍不住唏嘘。
他半靠着卓沿,伸手摸上周钲的脸颊,微微用力,迫得他仰头,“你吃过很多苦。”
周钲望进他眼底,“也没有太多,夏侯烈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他说着这话,眼底隐隐闪着水光。
季朗伸手把他揽进怀中,“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
周钲应了声,“我相信。”
他说大夏被攻打前,天权派人送来命令,要求他杀了夏侯烈,把那一对玉璜带回。
他抗命不尊。
所以在逃离大夏后,追杀他的不只是六国的人,还有武力。
将他活捉送给林江坤的也是武力,暗煞的掌事者要给他教训以儆效尤。
九个棊子被地旬策反了五个,还有一个谁也控不住,却是最能制衡地旬的人。
天权感受到了威胁,却不惧威胁,制衡之术,他比地旬早玩十几年。
周钲说:“目前,他们都不会杀我,我还有价值。”
季朗终于明白,他这么坦诚其实也就是为了开始的提议。
“不行。”季朗想到那两父子就觉得恶心,“那俩人就是俩互咬的疯狗,疯狗你指望它们还有理智?”
实际上,他觉得地旬才是最大的威胁。
“疯狗逮谁咬谁。”季朗说,“对付疯狗最好的办法就是乱箭射死。”
周钲被他逗笑了,微微推开他的身体:“疯狗有一帮一呼即应的狗崽子,没那么容易解决。”
他说:“当年的棊子现在都是谁,我也不太清楚,很棘手。”
“一个一个来吧!”季朗道,“这九州大陆总还有他们触不到的地方。”
“季朗——”周钲放柔了声音唤他,“小狼——”
季朗被他喊得耳根子发软,“你若要去,我跟你一起,我做你的影子,守着你。”
两人因为这事还是没有谈拢,周钲认为他们现在很被动。
季朗却觉得他们按兵不动,等那两方打个你死我活才正好。
两人正僵持不下,木哈在外面敲响了门。
“什么事?”季朗问。
“木栖回来了。”
木栖进来,见到周钲又看向季朗。
“周夫子不是外人。”
木栖这才开口:“暗煞的营地在离北,但是近日离北突然出现地动,属于暗煞的痕迹都被掩埋了起来。”
天灾?这么巧。
“也就是说你此番前去一无所获?”季朗不悦的拧了眉。
“离北录属于周国,动作过大也会打草惊蛇。”周钲说,“而且离北多山,山体早年被挖刨过多,地质变得松软,发生地动的可能性本就很大。”
木栖颇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先生说的是,但是离北地动并非天灾,我在废墟中发现了火药,是有人炸了山,故意为之。”
周钲哦了一声没说话。
季朗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一时都没说话。
木栖继续道,“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先生应该认识。”
“陆青。”周钲几乎没有犹豫的念出这个名字。
“是。”木栖说,“他受了重伤,托我把这物给先生。”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帛,上面沾着斑斑血迹。
周钲接过,小心翼翼的打开,看到那物的瞬间,他同季朗相视一眼。
阴玉——泰安。
“他人呢?”
“抱歉。”木栖说,“我没法救他。”
他有任务在身,若非那人提到周钲,他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周钲没说话,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玉璜。
地旬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陆青身陷囹圄了。明明让他不要再跟着自己……到底还是被拖累了,迄今为止十二金吾卫全军覆没。
木栖退了下去。
周钲摩挲着玉璜,突然取下脖子上的那一块,将两块合在了一起,国泰民安四字跃然而出。两条龙交颈缠绕,在烛火下栩栩如生。
季朗越看越是觉得奇怪,就有些不自在的开口,“皇家玉佩,看起来还挺不正经的。”
周钲:“……”不正经的是人吧!
季朗被他的眼神看得咳了咳,“你不觉得像两条龙在交.嬢么?”
周钲:“以前太傅教过我一句话,我现在交给你。”
季朗:“??”
“一个人的心不干净,看什么都是脏的。”
周夫子嫌弃季小殿下心不洁了。他把玉璜分开,顺手就将阴玉递给了季朗。
季朗有点懵。
周钲掀了掀眼皮,“怎么?聘礼也不要?”
季朗一听就乐了,开开心心的把玉璜收了起来,“嫁妆也行啊!”
周钲鼻子发出一个带上扬掉的嗯字。
季朗立马乖顺下来,“聘礼聘礼。”
“国泰民安”找了回来,也就代表柳衷的话完全就是一派胡言,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季朗说:“关两天就会认了。”
“他有脚有手,还会武功,不知道自己赖掉?”周钲不解。
“不会。”季朗很肯定,“柳衷这厮唯一的优点就是输得起。”
所以,在季小殿下的专门关照下,输得起的柳衷在琼脂楼被磨得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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