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下就记忆深刻了。
厉时涧从刑部大牢出来后,就被他爹送来太子府报道。
周钲也确实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认真讲策论。
季朗整个人就没在状态,听得心不在焉,厉时涧把笔横放在鼻唇之间夹着玩。两个人没了之前学习的兴奋劲,今日都无心向学。
周钲现在觉得当夫子真的比当皇帝还难。毕竟皇帝说话没人敢不听,更别说摆出这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敲了敲戒尺,出了一道题“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这是孔子用来感叹自己怀才不遇的,也是他这次科考的题目,索性拿出来为难一下两个小辈。
季朗和厉时涧看着那题干,感觉好像互相都不认识了。
周钲敲了敲戒尺:“这是今年的科考题,你们可以肆意发挥,适应一下。”
他说要就往外走,“我顺便补个回笼觉。”
几个时辰后,夫子归来,厉时涧的卷子上写了几个字:猪蹄一大框,翘首多盼望。夫子一出题,头发掉光光。
季朗的试卷上倒是有东西,画了一幅画,一个老头看着一串葫芦瓜流口水。
周钲:“……”这两人是都饿了吧!一个要猪蹄一个望瓜流口水的。
厉时涧问:“夫子,你说这是今年的科考题,那你的答案是什么?你不也没考上吗?”
他是真好奇。
其实季朗也好奇,毕竟是当年人人称赞的太子,才学兼备,就算是在民间那也是佼佼者,科考怎么可能考不上?
周钲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笑了笑,拿了张纸,写了答案。说是写不如说是画,他跟季朗一样在纸上画了一幅画。
一个和尚一把刀。
季朗和厉时涧都愣了,这画跟绣娘手上抠出的纸上的内容一模一样。
他们的视线从画上挪向周钲,异口同声:“这是你画的?!”
“啊!”周钲被这两人的眼神瞪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季朗和厉时涧相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惊惧。
季朗想了想,便把绣娘的事情和盘托出。他拿出从绣娘手中得到的小纸页,跟周钲画的放在一起。
一对比才发现并非一模一样,但是大致不差,可以看出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周钲看了看说:“没我画的好,起笔过重,收笔拖泥带水。”
厉时涧说:“夫子不愧是夫子。”
季朗骄傲:“他人自然比不过夫子。”
周钲没理那溜须拍马的两人,仔细看着那小纸页上的画,末了说道:“这人是用左手画的。”
“夫子如何看出来的?”厉时涧和季朗都凑了过来,细细的看着那画,奇了,这也能看出左右手的?
“无论是左手还是右手写的,其实练好了看上去就一个样。”周钲说,“但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
他手指点在画的横上,“就像这刀的横,如果是用的右手那就是拉劲,运笔轻松,笔势流畅。如果是用的左手,那就是推劲,运笔缓慢,笔势沉涩。”
他话刚落,厉时涧对他的崇敬之情顿时如同滔滔江河汇入大海,以前对周钲仅限于是季朗心心念念的人,并没有觉得有多与众不同,顶多就是长得好看,至于其他嘛……季朗好像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毕竟一眼看到的都是外貌。
更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季朗就算把他夸上了天,也可能是他偏激的宠爱,跟真实情况或许并不相符,他厉时涧也就只是听听而已。可是连着两天的相处,他突然从周钲身上看到了太多的亮点。
那个人不仅仅是长得好看,他总是淡笑,表情漫不经心,但是却在不知不觉中将人的视线纂住,成了人群的主心骨。他突然有些懂了,季朗为何会对他念了九年,确实不是泛泛之辈,他眼角看向季朗。
季小浪仿佛并不意外周钲的推测结果,一双眼始终聚焦在那人身上,眼底沉黑却含着光,痴迷的光。
厉时涧有点看不下去了,视线重新移到面前的画上,这一看越来越觉得,好像确实是周夫子画的要好看一些,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人一刀。
周钲这厢说完,转头看着各自走神的两少年,问:“那绣娘的尸体呢?”
刑部停尸房。
虽是秋天,但是温度并不低,绣娘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因为尚未破案,是以尸体也还没处理,用了些延腐的药水,收效并不明显。
三人一走进来,就闻到一股腐臭。厉时涧捂着鼻子,要搁以前他肯定不会来这种污浊的地方的,可今儿还真就被周钲勾起了兴趣,不但来了,还很高兴。
凑热闹这嗜好厉时涧是改不了。反观那两人倒是淡定的很,尤其是周夫子眼都不眨一下的走到停着绣娘的尸桌旁,毫不犹豫的抬手揭开了遮脸的布。
绣娘面容露出来的刹那,他怔了怔,然后视线挪向那人的手。那手指光洁,指腹之上与常人无异。
他默默地盖上布,遮住了绣娘的脸,问:“她是怎么死的?”
季朗倒是丝毫不忌讳,把木槿查到的信息都跟周钲复述了一遍。
厉时涧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有点懵,听到牵扯出了自己布庄的人,便顺势问出了疑问:“不是,夫子,你没事拦我店里的伙计干啥?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什么?”
他倒是不相信周钲会真去杀人,杀一个绣娘做什么?莫名其妙嘛。
厉时涧不知道周钲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原籍是闵都的一个读书人,跟绣娘应该也不至于有什么深仇大恨,专门跑到正阳来杀人。他想得很简单,季朗也不跟他解释。
“刚刚不是说了吗?我真是为了卖明矾收点钱。”周钲一脸无辜,“虽然说我对生活的品质要求不高,但是总归是要吃饭的吧?”
厉时涧看看他,又转头看看季朗:“他真这么穷?”
季朗耸耸肩不知可否,他也不知道分明有才学,为啥过的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
厉时涧挺无语的:“那你怎么有钱买明矾?”
“屋子里本来就有。”周钲答得很快,“我那住处比较潮,容易长虫,一直就有啊,可是我又不怕虫。”
厉时涧一想着满屋子的虫就一身鸡皮疙瘩,夫子当真哪里都能呆啊!
这下更不好查了,因为整修,原来的房子已经彻底变了样,原房主也卖了房直接远走高飞了,跟那成衣铺的老板一样。
但是能够算到这一步的人,显然对周钲的性格了解至深。
周钲似乎也想到了这点,眉头轻皱:“这可是命案,你们不公布出去不太好吧?!”
他看向厉时涧:“厉扬布庄还在营业?”
厉时涧应了声,虽然说他被他爹限制了所有的银两,但是原本的生意铺还是照常开着,只是他不能支取银两而已。
周钲想了想,说:“把这案子往大了查。正好,夫子也教你们学学办案。”
季朗朝着木槿示意:“安排下去,按照正常流程来走。”
木槿是刑部郎中,也是季朗多年前安排进刑部的人,他自己虽未有官职在身,但自有可使唤的人。
他始终记得夏侯衍说的那话:“如果有我不能解决的事情,那多半是我已经死了。”
一语成谶,他没能救到他的国,所以他死过了一次。
被父亲禁足的无奈,没能施以援助的无力感,唯有拜托别人的那种无措……季朗不想再次经历了。
所以,他从九年前就开始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太子府有自己的私卫,季丛栾去世以后,就到了他手中,他也没怎么用,培养了自己的人,木槿就是其中之一。
木槿犹豫了一下说,“按照正常流程,周公子是疑犯需要被关押的。”
“哦!”周钲不以为意,“那就关。”
木槿看向自家主子。
季朗走到周钲面前:“夫子想到了办法?”
“不,我是不想每天面对两个无心向学的学生。”周钲浅笑盈盈,“比坐牢还难受。”
季朗:“……”
厉时涧:“……”
话虽这么说,季朗还是按照周钲的意思安排了下去。厉时涧在,有些话他也不是特别方便跟周钲详谈。
这一日,正阳街上浩浩荡荡的一队黑甲军到西街,查封了厉扬布庄,从御赐的新宅子里在抓走了刚刚攀上皇家这颗高枝的周钲周夫子,同时宅子也被查封了。
一时间从西街到南巷大家议论纷纷,话题无外乎绣娘惨死一案,传得人云亦云。
“那厉扬布庄是厉相家的少爷开的,竟是说封就封了。”
“那算什么?周钲还是圣上封的皇长孙夫子呢?不也一样抓了起来?”
“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圣上英明。”
“那厉相权倾朝野,想必圣上也是震山敲虎。”
作为说书人的薛老板自然不敢说圣上什么,但是周公子的快意人生他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快板打得啪啪响,故事讲得真假参半。
夜里,季朗避开人到了刑部,刚下到牢房,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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