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哈伊尔纵使再生气，也下不了第二拳。
何况，他是真饿了。
饭桌上，他几次想无视陆藐，可过不去心里那道疑惑的坎。
他问：“你没有要向我解释的吗？”
陆藐端起特意给他准备的新水杯喝了口水道：“避其锋芒，我别无选择。”
理智告诉哈伊尔别信她，可他嘴比理智更快，“躲能躲多久？”
“你不生气了？”陆藐顿时咧开嘴。
哈伊尔闻言脸色一沉，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身上，透着一股子寒意，以及怒火被强行摁下的烦闷。
“我可以与你在这‘避其锋芒’一阵子，但你得把针对我端脑的屏蔽取消了。”
陆藐躲开他的视线，沉默着拒绝。
哈伊尔眼里顿时射出火来，他不明白自己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她为什么还是这般强硬不领情？！
“啪！”
向来谨守餐桌礼仪的联邦贵族愤怒地扔下餐具，转身就走。
“嘭！”
他刚进屋又折返出来，许是发现这不是他的房间，冷着一张脸就往外走。
“哈伊尔！”陆藐立刻起身拦住他，“一周，一周好不好，一周后就给你解开。”
陆藐妥协了，哈伊尔脸色稍霁。
“你说话还能当几分真？”不过他不愿信她。
“这次绝不诓你！”陆藐举手做发誓状。
哈伊尔并不觉得她有什么诚意，肃着一张脸，整襟危坐在沙发上，闭眼小憩，一副不愿听她狡辩，拒绝她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陆藐走到他身旁坐下，点开自己的端脑给他看，“星网上并没有你失踪的消息，可能是你的人瞒而不报，也可能是军部还在调查，毕竟你是跟我一起失踪的，这不是一件敢贸然公开的小事。”
哈伊尔不为所动，闭着眼不理她，陆藐继续道：“在我们离开首都星之前，我提前将计划告知了陈远，他会向菲尔斯说明情况，菲尔斯会安抚夏瑜叔叔，你不用担心。”
“你倒是计划周全。”哈伊尔睁眼，嘲讽，“你有没有想过，若背后之人狗急跳墙，他们就是人质！你根本就没想过，不，你是根本就不在乎，你只在乎你自己！”
“还有你。”陆藐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在乎你，哈伊尔。”
哈伊尔呼吸微窒，他不敢与她执拗又只容得下他一人的眼神对视，别过头去。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杀进他实验室了！我根本不在乎，我不在乎我的命，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谁死，即便是同归于尽！”
陆藐突然疯狂起来。
不，她一直都很疯！
每每意识到这，哈伊尔就心惊肉跳，她确实是个不怕死的人，只是在死亡之上，还有……他。
她为了他，会更疯！
就好比这次，她竟然完全不顾任何后果绑了他！
她到底知不道，绑架他会给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带来灭顶之灾！？
不，她知道！
她不在乎她手下人的性命，也不在乎他亲人的性命，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命！
思及此，哈伊尔心下是说不出的矛盾，他知道这人对他的疯狂心思，可他容忍不了。
容忍不了她的不管不顾，容忍不了她的偏执傲慢，容忍不了她对他的掌控和不尊重！
她只将他当成她的所有物，从来不考虑他的心思，他的立场！
她只要他在她身边就行！
“陆藐，我看不懂你，你到底怕死还是不怕死？”
她越想掌控他，他越想摆脱她。
不论用各种方式！
“蝼蚁尚且贪生，我怎么会不怕死？只是比起死亡，我更怕我活着的时候没有得到我想要的。”
“用命换？”
陆藐笑了，她勾唇反问，“你如何笃定我是用命换？”
哈伊尔垂眸，压下心中愤懑和怜惜，他可怜她的遭遇，可怜造成她这样性格的经历，但这不是她伤害他的理由。
“你不该招惹我，如果你无法制约我，我会杀了你。”
这是宣言，也是提醒。
陆藐心中一涩，她道：“哈伊尔，我认为我对你很好……”
“好？”哈伊尔冷笑一声打断她，眸中生出一股可怜来，可怜她认不清自己。
他问：“你说的好是指什么？”
陆藐被他问得一怔，她细细一想，竟答不出来。
在对方灼灼逼问的目光中，她似乎要败下阵来，手不由捏紧……
好像她做的所有所谓“对他好”的事，都不过是自己想要得到他的一种手段，如今他问她具体做了什么，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忍让而已。
而这忍让是她一厢情愿又甘之如饴的，因为她认定他是她的所有物，所以这种“忍让”是应该的，她享受自己这种“忍让”的心态，因为这忍让让她感到满足，乃至产生错觉——哈伊尔是她的。
可现在看来，自己的这种行为在对方眼里实在像个小丑，一厢情愿自娱自乐的小丑……
“你说不出来，因为你清楚你对我都做了什么？强行标记，杀我亲人，绑我兄弟，威胁我，设计我，囚禁我！”
陆藐张了张嘴，她似乎想解释，不是这样……
“哈伊尔，我没有囚禁你的意思。”
“没有？那这是什么！”哈伊尔指了指二人脚下所站的土地，“你又一次设计我，不顾我的意愿，断了我跟外界的所有联系方式，这不是囚禁是什么？是为我好吗？”
陆藐哑口无言。
“你对我做了这么多挑战我底线的事，却不愿我生出一点反抗之心，却不能接受我对你产生报复之意？”
“我没有……”她了解他，她知道他会报复会反抗，所以……
所以才会想感化他温暖他，斩去他的锋芒将他捆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她反驳不了，这确实是她初衷……
她眼里的锋锐渐渐钝了下去，哈伊尔却没有放过她的想法，他冷笑道：“仅仅因为你在跟我相处的过程中，发现硬碰硬落不到好，稍退一步，就让你有了莫大的委屈？真是笑话，你是睚眦必报快义恩仇的人，我就不能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人？”
“我……”
“我知道你想说，你完全有能力将我变成你的禁脔……”
不是……
“……那你为何不做？是不愿还是不想？我帮你回答吧陆藐，都不是！你是想在我这得到回应，你想让你爱的人也爱你！可你爱我吗？！”
陆藐浑身一震，她被问得怔住了。
爱？什么是爱？她渴望他不是爱吗？
她想拥有他，占有他，不是爱吗？
她爱他吗？她是想得到他的爱吗？
她不理解，也不明白，她茫然无措，只能问他：“哈伊尔，那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哈伊尔知道什么是爱吗？
这个在世人眼中被称为“屠夫”的无情杀戮者。
这个明明什么也明白，却看她跟个小丑一样现眼的冷漠者
他知道什么是爱吗？
哈伊尔听了这问题，嘲讽一笑：“陆藐，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字不该出现在你我之间？”
陆藐摇头，“不是……”
“你在心里嘲笑我，看低我，蔑视我，认为这个字眼不该从我嘴里说出来，认为我这样冷血的人不配说爱。”
仿佛心思被猜到，陆藐生出一股难堪和恐慌，“不、不是……”
“陆藐，我有人爱我，我自然知道什么是爱。”
陆藐瞳孔一震，在哈伊尔讽刺的目光中，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他言外之意太过冷血无情，他明明知道陆藐的过往，还是要故意说出这杀人不见血的话。
是你陆藐没人爱，没被人爱过，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爱！
“是这样吗？”
陆藐眼神微动，她第一次露出受伤的情绪。
她垂眸，不敢再看哈伊尔。
她看到他眼神里的冷漠嘲讽，心里是翻涌的胆怯和难过。
她认为他的指摘没有错，所以她胆怯。
她认为他的嘲讽没有错，所以她难过。
她没人爱，她不会爱，她不配得到爱！
她的手下意识颤抖，手指骨折般的锐痛让她蓦地回神，她微微低头，手动了动，才发现她竟不知在何时，捏紧的拳头将拇指折折了。
“抱歉，我、我离开一下。”
她有了借口离开这让她无法喘息的地方，明明是她的地界，她却成了落荒而逃的那一个。
哈伊尔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并没有生出任何快意，他只是感到厌倦，厌倦他跟她之间这样畸形的关系。
她不让他痛快。
他也不让她痛快。
他想结束，尽快结束！
重新来过，都可以……
哈伊尔疲惫地坐在沙发上，看向窗外，明月高悬，撒下一地冰凉的白霜。
“您不该这么对主人说话。”
哈伊尔回头，是陆藐房内的机器人。
“您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主人会生气的。”
他无心理它，机器人却不会看人脸色，“您知道后悔吗？”
哈伊尔冷脸，“你是在教训我？”
他跟陆藐的事容不得第三人置喙，即便是个机器人。
他起身就走，机器人望着他背影解释道：“先生您不必生气，我只是想提醒您，主人从不后悔。”
哈伊尔停下脚步，他并未回头，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疯子不逼一逼，怎么能更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