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城区的主干道修得七弯八绕，人行道车道也各不相通，倘若驱车前往，这边电车刚从身旁呼啸而过，转眼又能追上拥挤的人潮。说的好听些像过山车道，实际上还不如一把刚下锅的面条，半生不熟地纠缠在一起。

夜神月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副驾的L无聊地捏起糖纸玩，好像夜神月的怒气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等红绿灯的时候，后排的赛西打破了沉默。他犹豫着问夜神月：“小九真的偷了你的东西？”

夜神月扫了眼后视镜，见L头也不抬，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你先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和你一起吧。”夜神月语气冷淡，毫不掩饰此刻的不快。

L总算有了反应，他扭过头盯着夜神月看。不是心虚的偷瞄，而是仔仔细细、明目张胆地观察。

看得夜神月反倒紧张了起来。

“今天天气不太好，应该快下雨了。”赛西不像夜神月的同事，只会生硬地用谈论天气的方式转移话题。

半小时之后，三人抵达小九的住址——一处颇为高档的住宅区。

并且应赛西所言，真的下起了小雨。

车里就一把伞，赛西率先下车去敲门，L撑开伞走到夜神月身边：“下雨了，我们一起……”

夜神月加快脚步，三两步追上赛西。

殷勤又没献出去。

L独自撑伞愣在原地，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哄。

“请问有人在家吗？我是小九的任课老师赛西。想了解一下小九的情况。”赛西说着，摘下口罩。

和他臃肿的穿着不同，他有一张年轻瘦削的脸，不到三十岁，带点书生气。

夜神月更加好奇L缠着赛西的原因。

总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是你们？”

漂亮的Omega打开门，一眼认出了夜神月和L。

夜神月嗅到空气中浓郁的Omega信息素。两种截然不同的甜软香气，正水乳交融地缠在一起。

他尽可能忽略它们，向她打招呼：“安小姐。”

细雨携风，安小姐拢手点烟，邀请道：“我带回来的女孩儿刚离开，不介意的话，进来坐坐？”

赛西看向L。

L向他解释：“房间里有Omega的信息素。”

随即，安小姐又问了他们一遍要不要进来。

“就在门外说吧。”“那就打扰了。”

夜神月和L同时给出了不同的回答。

说完，夜神月诧异地看了L一眼。

L试探着改口：“还是……不进去了？”

哪知夜神月也改了主意：“外面冷，还是进屋让安小姐请我们喝杯热茶吧。”

安小姐笑了一声，调侃道：“在闹矛盾啊。”

她一边请他们进屋，一边作为“年下同好”跟L交流心得：“和年纪小的孩子谈恋爱，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你得想方设法地哄。”

L不太赞同：“应该不是因为年纪小。”

夜神月竖起耳朵听。

只听到L认认真真地分析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月这样的Alpha，信息素很甜，性格很差，撒娇耍赖闹脾气，还……挺可爱。”

夜神月差点端不住笑出来。

亏L想的到拿这种话来哄他。

他一扭头，见L正看着自己，眼中并无太多情意，就是注视着，不肯移开眼。

好像刚才的话不是刻意哄他，而是心口一致实话实说。

而夜神月自己，比起空气中撩人的软香，竟然更想凑近L，去尝一尝令自己难以呼吸的红茶味儿。

安小姐摇摇头，直言：“吵着架眼神都能拉丝。受不了你们Alpha。”

就连赛西都快忘记他们是为什么而来了。

“赛西老师对吧？”

安小姐毫无征兆地开口问赛西：“塞西老师怎么会和他们一起来这里？难道你们三位都是小九的老师？”

夜神月和L看到安小姐戏谑的神色陡然一变，变得防备和敏锐。

她在怀疑他们三人。

赛西沉默片刻，对安小姐道：“小九可能有危险。”

安小姐一愣。

赛西解释说：“当然，我并不知道理由。龙崎先生和夜神先生以不同的理由和我一起来找小九，我猜小九可能因为某些事遇到了麻烦。”

夜神月看了L一眼，见他眉头紧锁。

看来赛西和L并不是完全互相信任的关系。

赛西这么说的目的就是挑明夜神月和L不是一条心，相当于变相地告诉安小姐，他们三个人，她一个都不能信。

不过赛西没明说L以什么原因来找小九，显然他对L的信任度还是略高于夜神月。

夜神月想起赛西在车上向他确认小九是否真的偷了东西。他猜测，赛西先将小九闯进他们家里的事告诉了L，但L并没有否认小九偷东西可能性。

安小姐催促道：“就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一句小九有危险，你们在等什么？等我读心吗？”

L缓缓问道：“请问安小姐和小九是什么关系？”

安小姐不耐烦地将半根烟掐进烟灰缸，连精心保养的指甲都沾上了烟灰，“小九是我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和我没什么血缘关系，但在净土，我们俩也算是相依为命吧。”

听完她的话，夜神月心想，小九多半就是跟安小姐学的这套说辞。

L接着问：“小九没有居住证对吧？”

安小姐突然笑了，她问他：“你以什么身份在这里污蔑小九？”

L沉默了一会儿，刚想解释，夜神月却抢先道：“那天在酒吧，你的行为很反常。”

安小姐嗤笑一声，抱着双臂等夜神月说下去。

“你是Omega，一开始就被纳入移民人员里，专员代表净土官方，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难你。当时你却害怕地躲到我身后……”

“我害怕专员就是很反常？”安小姐打断夜神月，嘲讽道，“哪有Omega会不害怕一个具有威胁性的Alpha？”

夜神月走到客厅的玻璃橱柜跟前，轻轻敲了敲玻璃门，说：“安小姐是医生。”

只见橱柜里放了许多医学类书籍，以及一些常见的家用药品。

安小姐反问：“那又怎么样？”

“Omega一直被认为不适合学医，想想也知道Omega选择医生作为职业将会受到多少打压。所以安小姐的性格绝不软弱。”

对于夜神月的判断，安小姐好笑：“我想你还准备了其他恭维我的话，请说吧。”

夜神月：“能在净土城区住着一套价值不菲的房子，并自由选择度过夜晚的人，如果不是像我这种……只能给有钱Alpha做情人的人，那么安小姐的事业应该非常成功。”

说到“给有钱Alpha做情人”的时候，L忍不住皱眉。他开始认同安小姐的观点了。年下闹脾气的时候，即使你什么也不做都会中枪。

此时的夜神月并没有关心L的反应，他自顾自接着道：

“一个性格坚韧无所畏惧的Omega怎么会害怕专员害怕到躲在我身后？

“只可能因为你当时认定专员已经查到小九头上。

“当然，或许你的害怕是装出来的，你已经决定利用Omega的身份制造出专员为难你的大新闻，拖延时间让小九逃跑。”

安小姐：“不得不说，你的想象力非常丰富。”

“法案规定，如果帮助没有净土居住权的人制造假居住证，将会被没收全部财产并被一起送回地球。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是因为钱，就是因为爱。显然安小姐是后者。”

“很可惜，不管你说什么我都……”

“专员杀死了我的同事。”

——没有居住证的人会被直接处决，而不是送回地球。

后面的话夜神月已经无需说出口。

他们在安小姐长久的沉默中等待。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调，只能听到沉闷的沙沙声。

原来是冬日的雨水冻成了冰，屋外下起了冻雨。

安小姐开始焦急地拨打一个又一个电话。她发现周末就没回家的小九根本联系不上，而他也不在常去的朋友家里。

她开始后悔自己曾坚持给孩子自由成长的权利，后悔从不过多干涉他的行踪。

三人陪她找遍了小九可能去的地方，最后在L和夜神月的帮助下，她想起小九曾经无意中提到过某个废弃厂房。

“就是这里……”安小姐颤抖着，近乎绝望。

她看到废弃厂房门口停放着一辆净土安全中心的巡逻车。

L嘱咐道：“我和月进去找小九，赛西老师和安小姐在周边躲好。你们不能被安全中心的人发现，否则会被认定小九在里面。”

安小姐流着泪不知所措，夜神月拍拍她的肩：“如果小九逃出来了，他看到你们才不会乱跑。”

厂房很大，夜神月和L决定分头去找小九。

耽误的时间太多，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夜神月越往厂房深处走，越是感到压抑沉寂。不知道究竟是座什么工厂，底下两层还是开放式，等来到三楼，从室内走廊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两侧密密麻麻的门。在幽蓝的微光中，像一座座墓碑，镇压着门后的亡灵。

尽管放轻了动作，他还是能听到脚步声轻微回荡，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蛰伏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难以辨别这是错觉，还是小九或安全中心的人发现了他。

突然间，他听到一声脆响，有点像碰到什么管道的声音。

那声音，就在他身后。

夜神月停下脚步。

他想象出最差的可能就是有枪管对准自己。

他举起双手，缓慢回头。

只见一个身影匆匆从走廊的拐角掠过。

是小九！

夜神月飞快追上去。

他不敢贸然出声，怕惊动同样在找小九的安全中心。

一直追到天台，才终于看清人。

天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竟然有个缺口，小九正从缺口尝试爬下去。

“安小姐让我来找你，别跑了。”夜神月放低了声音，劝说小九。

“我不信。你……你肯定对安姐姐做了什么。”小九上身只穿着一件脏污的毛衣，鼻子冻得通红，眼镜也丢了，惊弓之鸟一样胆怯地望着夜神月，声音格外小。

夜神月神色骤然一凛，朝小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楼下走出了三个人，为首的那个正是专员。三人此刻并没有回头，还没发现天台站着夜神月和小九。

“再找找，他肯定没跑远。”

谈话声从楼下传来，小九也意识到了危险，脸色铁青。

夜神月用手势示意他躲起来，只要蹲下躲在缺口旁边的栏杆后就行。

小九大概是怕极了，竟然一个踉跄，滑了一跤。

夜神月心说不好，赶紧伸手去拉。

“嘭！”

突兀的重物落地声打破寂静，很快引起了专员一行三人的注意。

“龙崎博士？”专员把L扶起来，询问从集装箱上面摔下来的他是否受伤。

这边L已经和专员攀谈起来，L只说自己来找东西，但却不说清楚究竟是在找什么。就在专员身后，夜神月挂在天台上，紧紧抓着小九的手。

为了拉住从缺口滑下去的小九，夜神月也没刹住车，跟他一起飞了出去，现在只剩一只手还死死卡着缺口的栏杆，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稍有不慎他们就会一起坠楼。

夜神月不知道L能拖多久，如果没人帮忙，他只能一直拉着小九这么挂着。专员也不是傻子，总会发现不对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神月的胳膊隐隐有些发酸。小九好像也没什么力气去抓他的手。

而专员那边，也对L来到此处的理由起了疑心，始终不肯跟他走。

每一个瞬间，他们都可能回头。

夜神月依然没想到办法带小九爬上去。

不多时，夜神月感觉到小九缓缓松开了手。

就在小九已经不打算再挣扎的时候，夜神月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手背。

夜神月抬头，看到赛西重新戴上了口罩，在缺口处探出身子向他们伸手。

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的老师，小九重新燃起了希望，用力抓紧夜神月的手。费了不少劲，夜神月才把小九拎起来。

小九的另一只手总算成功握住了赛西。

“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刺耳的枪声响起。

小九的血溅到夜神月和赛西脸上，异常滚烫。

审问又到半夜才结束。几人还是只能以小九偷了夜神月的东西，他们一起出来寻找小九为由，解释了他们为何在场。

安小姐质问专员为什么要杀小九，专员告诉她，小九偷了东西。

“净土严禁私藏武器，他偷了军方用品，屡次劝说，还不肯交出来。”专员俯视安小姐，眼神冰冷，“不过劣性教出来的孩子，做这种事倒也不奇怪。”

没有人反驳专员。

专员走到塞西跟前时停顿了一下，正要说什么，终端提醒温特来电，他才出去接电话。

“审讯结束了，不走吗？”夜神月问L。

L蹲在安全中心的椅子上，习惯性地用指腹摁住嘴唇：“月先回去吧，我有点工作上的事要跟专员商量。”

夜神月和塞西一起把安小姐送回了家，三人一路沉默。哪怕只剩夜神月和塞西两人，他们也仍然什么话也没有说。

回家后，夜神月来到L的房间，花了一夜时间入侵了L的工作系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夜神月看着照片上的女人，暗暗想着，如果不是因为这个，L根本不会提出要和他住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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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情人（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