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快要死了。”那双眼在黑暗里轻声说。
意识溃散成海,在漫无边际的孤寂中浮沉,好像有人隔着浓郁的迷雾呢喃。
死亡其实是这样的东西么?寂静又孤独,像被全世界抛弃……
见濒死的少女毫无反应,金大眼忙不迭凑上前,两颗晃人眼的金球滴溜溜地蹭上身体,在她的腹部滚来滚去,澄澈的声音好似滚落棋盘的玉石:“别睡啦别睡啦,难道你就没有什么遗言吗?”
这难道就是迟迟等不来的金手指……
自己上辈子,幼时被遗弃在儿童福利院门口,小学到高中都是在寄宿制学校度过。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却又过上996的生活,最终在回家的路上猝死。
这一世转生为被植入思想烙印的改造人,直到十三岁才恢复上辈子的记忆,冲破烙印的桎梏。
但看到同样冲破枷锁的同胞因言行有异被带走,消失,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冷漠旁观,谨言慎行,隐藏自己是个异类的事实。
我终究……只是命运的奴隶……
如果你来得早几年,我是不是就不用看着那些觉醒的朋友们被带走?
破碎的内脏被一股从眼球内部流出来的液体重新缝补,少女逐渐冷却的躯体开始发热,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过面颊,喉咙深处发出喑哑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早点来……”
纯金大眼球忽地怔住。
不知怎么地,司青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悲伤,仿佛乞力马扎罗山终年封冻的冰雪。
悲伤了……几千年。
干涸的血液在体内再次涌动,破碎的身体朽木回春,重新泛起鲜活的气息。
寂静的黑暗随着少女生命的复苏缓缓流动,犹如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混沌的世界。
司青缓缓睁开双眼,两颗眼球在她视野中轻盈地漂浮,彼此环绕,逐渐缩小,直至化作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珠,闪烁着神秘梦幻的金色光芒。
深不见底的黑暗似乎脱落了一块下来,一只黑得反光的神秘生物沿着虚空阶梯优雅地来到少女身边,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掌心。
这家伙,变成了一只猫?
司青试探地屈指撸它的下巴,神秘生物在她掌下翻滚,喉咙里溢出满足的呼噜声,随即又发觉不妥,尴尬地用后爪挠了挠肚皮,顺着手臂跃上她的身体。
“你的血液唤醒了我。”它身形娇小,却有着王者般孤傲的气势,“痛苦,自责,愤恨,不屈的灵魂是世界上最甘美的养料。”
神秘生物贴着她的脸颊,像是分离多年的恋人,迷人而危险的声音如魔鬼在耳边蛊惑,唤起心底的欲念:“要不要与我订立契约,用你的一切,交换整个宇宙最疯狂的盛宴?”
它抬起前爪轻轻地按在少女胸口,妖异的眼眸带着一股诡异的温柔,直勾勾地与她对视。
瞳孔微微收缩,如一池熔化的鎏金般灿烂。
“你也不想就这样结束吧,你还有着渴望生存的理由。献祭你的生命,肉-体,灵魂,你若有此觉悟,便以愿望引燃誓约之火,重铸的身体会指引你走向旅途的归宿。”
“怎么样,要试试吗?为表诚意,可以送你一次体验套餐哦。燃烧的灵魂会赋予你超出常理的力量。”
司青沉默不语。
被财阀当作工具的过往如灰白胶片在脑中一幕幕地放映。
世界的主角属于那些生来便拥有权柄的幸运者,而大部分一无所有的人,他们的命运从出生时便已书写注定。
她对毫无改变的世界厌烦,却无法放弃幻想与希望,渴望颠覆的灵魂在午夜奔逃,却听见世界的悲歌。
任何飞扬的理想,终会在现实的引力下砰然坠地。
沉寂已久的血脉再次鼓动,跨越几百年的信念在绝望中复苏,想要掀起飓风,把混乱、压抑全都摧毁殆尽。
“我想要……点燃世界……”
午夜梦回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在这一刻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少女心脏深处燃起一团跃动的黑金火焰,一只墨色蝴蝶从火焰中破茧而出,扇动着发光的蝶翼。
蝶翼撒下的金色粉末化作随风流淌的点点萤火,在浩渺如宇宙的黑暗中漂浮。
以心为起点,涌动的黑火沿着全身血管游走,少女身上的伤痕被炽热的烈焰重塑,整个人脱胎换骨,犹如在燃烧。
一束白光冲破黑暗,虚无的穹顶像是布满裂痕的镜子,一道道裂纹蜿蜒曲折,封闭的暗夜摇摇欲坠。
“哗啦”一声清响,黑暗应声碎裂,成百上千的碎片幻化为飞舞的墨色蝴蝶,每一片蝶翼都折射出现实世界的倒影。
越来越多的墨蝶在坠落后消失。
鸿蒙初辟,万象浮现,突破天际的百层高楼,飞掠天空的悬浮汽车,无人机巡逻时的鸣笛,商业区游人的欢笑,整个世界奔跑的样子、呼吸的声音,在她视野中逐渐清晰。
“你的生命不是僵死的昨天,而是永不停息的未来。愿星辰祝福你,朋友。”神秘生物在虚幻与现实的边界散去,少女双侧面颊徐徐浮现出一道神秘优雅的金色纹理,如同古老的符文。
鎏金火焰在瞳孔流淌,璀璨夺目,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的群星。
一阵风卷走战场残留的余烬,无数弹壳覆盖的草坪上,唯一的幸存者——钟铜军官从自己的具象化能力“镇魂钟”走出,看着一地被射成筛子的士兵。
“幸亏本大爷是防御系,要不然被打得连骨头都不剩。”他不由咋舌,嫌弃地用鞋尖撇开地上厚重的金属弹壳,来到互相拥抱的始作俑者跟前。
“没想到这小地方居然藏着金属系,这架势少说也是个B级。不过嘛……这该死的崽种已经死了,只能把他的尸体带回去交差。不知道他的骸骨能锻造出怎样的‘祭器’来。”
他一想到自己的小队忙碌一上午,翻遍整个研究所,祭器没找到不说,还因为这狼一样的小崽子全军覆没,就忍不住踩上几脚泄愤。
钟铜怨气冲天,恶狠狠地抬脚便踹,正当他的鞋底接触少年身体时,一只从地狱爬上来的手,瞬间抓住他的脚踝,趁其不备,巨大的力道将其甩飞数米。
“什么鬼东西!”男人凌空翻转,落地连滚几圈卸力,拉开与少女的距离,双手合十,召唤出“镇魂钟”准备将这杀不死的改造人彻底粉碎。
巨大的青铜钟在空中漂移,眼看就要把刚站起来,还有些晃荡的少女扣在里面。
司青神情冷漠,眼眸轻抬,炽热的黄金瞳仿佛沸腾的火焰,飞来的青铜钟只与她相隔不到五米的距离。
“这就是你的能力?无聊的玩具。”
少女右腿后撤,上半身向后扭转,左手捂住胸口,顺势从里面拔出一把朴实无华的唐刀。
借着拔刀的力道,她握紧刀柄,身体向前倾斜,如闪电般迎面而上,斩向近在咫尺的青铜钟。
战场上能挡住上千发子弹而表面毫无毁损痕迹的青铜钟,此刻在她的一记横扫之下,却如切豆腐一般,直接被斩成两半。
“该死!”
钟铜胸口似乎遭受千斤之力重压,喷出一口鲜血。
他飞速倒退脱离现场,第二座钟从天而降,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飞奔的少女倒扣在里面。
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从虚空降临,狠狠压向那口青铜钟。然而被压扁的钟身在地面剧烈震颤几下,便承受不住内部喷薄而出的力量,发出一阵轰鸣的爆响。
“嘭”的一声,青铜钟瞬间炸裂。
少女伫立在被烈火焚烧的焦黑土地之上,身后的遮天蔽日的烟尘如旌旗般翻卷,炽热的火焰将空气灼烧得扭曲变形。
她手持唐刀,穿过周围环绕飞舞的铜绿色碎片,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极速突刺,精准而狠厉地刺穿钟铜的腹部!
接着她手腕猛然一扭,刀柄在掌心拧转,刀刃从钟铜体内斜斩而下,斩杀的力道瞬间爆发,引发一股剧烈的冲击波,能量震荡的波动如狂潮向四周扩散。
钟铜表情惊愕,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如断线风筝般,被甩飞出去。他破损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地撞在那栋燃烧殆尽的建筑外墙。
司青提着刀一步步走向遭受重创,倒在地上吐血的军官。
“青铜钟”是由钟铜自身的精神力具象化而成,体内异能被唐刀抽干,精神受损,无法继续召唤青铜钟,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片鲜血自身下汩汩流淌而出,浸润脚下的土地。
先前咄咄逼人的军官,此时正躺在坍塌的墙面之下,口眼歪斜,嘴角不断喷出大量鲜血,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唯有靠头撞墙,来维持仅有的意识。
“你是哪支部队的,背后的主使者是谁?”司青持刀刺向他的心口,剧烈的痛感让他的神志获得短暂清明。
“这……不可能……”伴随着阵阵咳嗽,钟铜大脑疼痛欲裂,仿佛被无数只虫子啃噬,每一寸皮肤都传来细密而尖锐的疼痛。
他视线模糊,勉强看清插在自己胸口上的武器。
唐刀浑然天成,没有一丝锻造的痕迹,表面更是毫无折射出来的刀光。他头晕目眩,只觉得自己与刀的距离越来越远,像是凝视深渊。
深渊……
死前的回光返照让他有了一个无比癫狂的臆想。
“我明白了……”布满血丝的眼白狰狞无比,七窍流血,此时此刻,他更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不好,他要自爆!
司青吸取之前教训,收回唐刀,顺势抱起躺在地上的颜言,远离狂奔。
在她身后,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爆发,男人犹如一个坍缩的黑洞,以他为核心,周围的一切物质被急剧扭曲,吞噬,漆黑色高压电弧频闪,撕裂空间,形成不断旋转的“吸积盘”,最终被压缩成一个无限趋近于零的高密度黑点,消失。
留下一个半径五十米,焦黑的球状深坑。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连空气也沦为这场爆炸艺术的养料。
“没想到,他居然拥有这样凶残的武器。”司青坐在距离炸弹爆发大约百米的空地,第一次近距离观赏如此震撼的场景,她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左手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水,心有余悸。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我先睡一觉……”
少女不堪重负,手里的唐刀化作漆黑粒子回归身体,表情安详,阖眼,燃烧的黄金瞳在所有演员退场后,安然谢幕。
唯有天际的风带走一缕弥散的悲哀。
然而下一刻,黄金瞳重新点亮,少女翻身在草地上坐起,四肢着地,如野兽般俯身爬行。
“嗯?我是不是忘记了,人类应该是用两条腿走路的呀!”少女意识到自己的常识性错误后,站起身直立行走,嘴唇轻启,发出空灵澄澈的音调。
此时的她已与之前判若两人,被黑暗中的神秘生物占据身体!
少女——或者说暂代少女身体的少年,从研究所医疗室找到体外除颤仪,跪坐在已经心脏停跳的颜言身边,抬起他的后脖颈,撬开紧闭的唇,用翻找出来的刀割开手腕的动脉,流出的汩汩黑血沿着他的咽喉涌向身体深处,直至手腕流出的血全部吸收。
血肉模糊的刀口肉眼可见地恢复原状,连一丝疤痕也无。
接着他双手交叠,有节奏地对半死不活的颜言进行心肺复苏。
“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朋友。你本该在五年前死去,但是她拨动了你的命盘。”少年一边自言自语,心脏电击除颤与心肺复苏交替配合。
“逃离预言书的人必将被命运诅咒,唯有开拓属于自己的征程,才能摆脱命运,战胜死亡的追猎。”
“你不能和她在一起,至少是现在。”直至十分钟后,颜言胸口起伏,咳嗽几声,吐出一口浊气。
“愿星辰在绝望中庇护你。”
少年见颜言转危为安,即将苏醒,便收起仪器转身离去,处理干净少女留下的痕迹,在研究所的储物室找到她事先存放的便携式飞行器,潇洒地背在身后。
少年腾空而起,如同一只灵活的游禽,沿着重楼飞阁浮游而上,飞向遥远的终点。
寂寥的风卷起废墟下的几片白色花瓣,云层之下,世间万物如沧海一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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