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浑浑噩噩地过了两日,忽然有一位嬷嬷焦氏过来,经过萧凌的口,寻到何江月这里。
“晟王府管事嬷嬷焦氏,见过嘉慈郡主。”
何江月见她面容和善,礼仪周到,一点点差错都找不到,便知晓她是个真“心腹”,也打起精神来与她认真应对。
“焦嬷嬷快些请起,尔雅,去,扶焦嬷嬷起来。”
尔雅领命去了,只是刚伸了手,还没有触碰到焦嬷嬷的胳膊,焦嬷嬷便自己站起来了,起身之后还像是真被扶起来似的,对着尔雅道了一声谢。
“多谢姑娘,多谢郡主。”
何江月见此光景,知她不是个好拉拢的,也懒得跟她装亲热,将胳膊肘撑在茶几上,身子微微倾斜,目光下视不看人,手中捧着一盖碗桂花蜜水,轻轻地用盖子拨开水上浮着的桂花。
“焦嬷嬷来此,是替谁传话啊?”
焦嬷嬷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为何江月的态度转变扰神分心∶“不敢说传话,只是想向嘉慈郡主讨个示下。”
何江月将盖碗放下,坐直身子,疑惑地问∶“哦?我不过是客,客随主便也就是了,我怎么能越俎代庖呢?”
“若是府中私事,自然是不敢麻烦郡主的,只是这件事与郡主有关,还需要郡主点头了,我们才好安心去办呐。”
何江月看向焦嬷嬷的眼睛,微微点头∶“有理,但不知道焦嬷嬷说的是什么事情?”
焦嬷嬷低下头,避开何江月的目光,姿态更加恭敬∶“郡主远道入府,应为您设宴接风,方能尽地主之谊,只是念及郡主舟车劳顿,恐不胜宴乐之繁,故不敢轻易做主,如今郡主已然修养数日,情志大好,所以王妃派奴婢向郡主讨个示下,给接风宴定个日子。”
接风宴?
老娘在这儿三天吃了四顿冷饭,你给我说接风宴?
何江月心里真实的“示下”∶咱要不别办接风宴了,坐在一起研究一下,给繁花苑添置个小厨房吧!
但是心中的真实想法怎么能真的说出来呢?该装还是得装。
“我即是远道之客,又不解风土人情,更不懂礼仪大体,唯恐贻笑大方,还是请王妃作主吧。”
焦嬷嬷似乎对何江月的回答很满意,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为自己完成一项王妃吩咐地活计而感到轻松愉悦。
“王妃的意思,是在三天后举办。”
何江月开始扣手指头了。
三天后?
那就是……七月初七,乞巧节?
焦嬷嬷见何江月没有出言反对,便趁热打铁∶“郡主,等会儿奴婢便派裁缝过来,给郡主量体裁衣。”
焦嬷嬷没走多久,准确来说是她前脚出去,裁缝后脚就进来了,何江月合理怀疑,这个裁缝根本就是跟焦嬷嬷一起过来的。
说什么讨“示下”,全都是骗鬼的话。
裁缝过来除了带量尺、纸笔之类的,还带着一本册子,册子里面都是小块布料,每块布料旁边还标注着布料的材质、花样、织造、染色……
量好尺寸之后,裁缝便让何江月根据册子挑衣服面料。
何江月翻着册子,逐渐心跳加速。
这里面怎么都是大红色的?
梦境中的恐惧顺着这些红色流淌到现实里面了。
“只有这一本吗?”
裁缝却答非所问∶“回郡主,这些都是王妃为您挑选的,全是佳品呐!”
意思是,就这么多,选吧!
那就选吧,天子要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底下人就只能擦脂抹粉,妆点上了。
七月初七参加接风宴的那天,是何江月第一次从繁花苑出来,踏出门槛的一瞬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虽然只在这里住了五六天。
这种深闺生活,过久了,人会废掉!
由于晟王下了命令,要求府中人都去接风宴,日日闷声不响的萧凌也在此列。
何江月乐地有个引路的,就随便套了两句近乎,跟着萧凌一同去了。
晟王府很大,萧凌的繁花苑只是其中一个很小很偏僻的院子,跟着王府其他地方繁花一对比,繁花苑简直可以用荒郊野岭来形容。
何江月有些同情地看向萧凌。
不知道这位王爷的女儿,是怎么熬过来这么多年的?
何江月代入自己,感觉自己会疯掉!
王府客厅中已经装饰好了,接风宴和七夕节一起过,因此格外华丽一些,除了绸花、珠络之类的,还结了一些五彩线做点缀。
何江月和萧凌刚刚步入客厅前面的空地,晟王世子萧津已经迎上来了。
“郡主来了?”
何江月连忙跟着萧凌行礼,尽量不让自己手忙脚乱。
“兄长万安。”
“兄长万安。”
萧津∶“???”
何江月在心中默默自嘲了一下,更手忙脚乱了……
“郡主果真是个风趣的人。”
何江月咬着牙对萧津微笑∶“世子谬赞了。”
萧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何江月说∶“郡主,母亲已经在厅中等候了,郡主请进。”
何江月向萧津点头示意,萧津便先走一步,为何江月引路,何江月跟在后面想和萧凌一起走,却惊觉萧凌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直到进了客厅,才发现萧凌已经进去坐着了。
坐在最末位,端端正正,发呆。
这姑娘好像不是晟王府里的人,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容何江月多想,晟王妃秦淑瑶已经离开座位,往何江月这边来了。
何江月连忙行了一个深深的万福。
“见过王妃。”
在何江月起身时,晟王妃一把将她抱住了,笑吟吟地往座位那边带,口中还直呼“我的儿啊”。
何江月被晟王妃扶着坐下的那一瞬间,何江月跟刚好看过来的萧凌对视一眼。
只有一眼,两个人就很有默契地避开了。
但就是这一眼,何江月心惊肉跳。
萧凌眼睛里的东西太多了,不止是羡慕。
得宠和失宠,哪怕在同一个屋檐下,也能身处两片天。
失宠的人,连苦都说不出来。
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奴仆成群,足够堵住所有人的嘴。
何江月忘不了萧凌的眼睛,一整场宴会都心不在焉的。
晟王妃笑说何江月认生。
萧津却立刻反驳,说何江月很是风趣。
风趣,是指刚刚叫错人吗?
何江月尴尬得快钻到地底下了。
晟王妃却哈哈大笑,还对着晟王使了个颜色∶“我还当月儿认生呢,原来是认人,王爷啊,咱们遭人嫌了。”
晟王笑笑,看向萧津,道∶“儿啊,既然郡主愿意跟你亲近,你可要好好待郡主啊,不准欺负她。”
何江月瞪大了眼睛。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什么时候跟世子亲近了?
晟王妃又跟着附和∶“若是郡主哭着过来告状,我们两个可不向着你。”
何江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萧津一开口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郡主,府中姑娘们该去乞巧了,宴也散了,不如我们去东边园子走走,我为郡主准备了一样礼物,还请郡主赏脸呐。”
何江月低头看着身上的红衣,恍惚间有一种错觉。
她好像已经跟萧津成亲了。
如若不然,姑娘们乞巧,为什么不叫她?
何江月在心中咆哮∶我也是姑娘啊!
就在何江月咆哮的空档,晟王妃火速带着少爷小姐们撤了,独留何江月和萧津二人。
萧津给何江月准备的礼物是一处院落,名为落桐阁。
落桐,凤落梧桐。
何江月看着院子上的匾额,心中一阵发寒。
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昭阳,那位遇人不淑,下场凄惨的女将军。
“郡主,这是我亲自监工,让工匠们连夜造出来的,今天又添置了家具摆件,时间紧迫,可能有不周到的地方,所以请郡主移步过来,看看是否有短缺,我好让人赶紧制备。”
萧津说着,推开落桐阁的门,请何江月进去。
何江月犹豫再三,才缓缓移步,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进到落桐阁里去。
萧津热情地为何江月介绍落桐阁里的配置,有假山,有池塘,有花圃,还有小厨房。
小厨房,何江月盼了几天的小厨房,萧凌盼了几年的小厨房。
皇权之下,得宠的人,不得宠的人,都轻得不像话。
看过院子,萧津送何江月回繁花苑,直送到房间里,才肯离去,临走前,还嘱咐萧凌照顾何江月,好像萧凌不是妹妹,而是一个丫鬟。
何江月睡不着了。
往后的路,该何去何从?
何江月捂着肚子,蜷在床上,有点饿。
刚才没敢在宴会上放开了吃,又在落桐阁里走了一大圈,饿了,但是没有东西吃。
何江月又想起了昭阳,她是饿死的。
饿三天都饿不死人,但昭阳是饿死的,她得饿了多少天,才会饿死啊?
五天?还是十天?
饿着太难受了,饿一会儿就难受,昭阳饿了很多天。
何江月跳下床,跑到帘子外边的小床上,抱住正在熟睡的尔雅,把尔雅摇醒。
“尔雅,我不想饿死!”
尔雅迷迷糊糊地抱住何江月∶“小姐?你想吃点心吗?我从厨房里要了一些,我给你拿。”
“尔雅,我要回家,我要回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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