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带血的手抓住何江月的裙角,淡青色的丝绫挂上带着污黑的血。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地摇着,但也没能让裙子上缀着的金铃铛响一下。
这孩子已经脱力了,如果再继续打下去,一定会没命的。
“这位小姐,对不住了!”汉子看到何江月的裙子被弄脏了,连忙上前道歉,“小奴隶胡来,抱歉抱歉。”
萧津站在何江月身边,个头又高,还没注意到下边的事,听见汉子道歉,才往下看,发现男孩儿正拽着何江月的裙子,顿时脸色一变,把男孩儿的手踢开∶“去去去!你怎么小小年纪就拉女孩儿裙子啊?”
男孩儿被踢一脚,身子转了半圈,仰躺在路面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两瓣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何江月蹲下去,把耳朵靠近男孩儿的嘴,“你再说一遍。”
男孩儿又说了一遍∶“卖身契是假的。”
汉子见何江月对男孩儿感兴趣,瞬间换了一副面孔,刚才凶神恶煞,现在倒像是花鸟市里卖鱼的,颇有一副要给男孩儿卖个高价的意思。
“哎呦,这位小姐,世上可怜人就是这么可怜,您若是心疼他,怎么着也得让他成了您自己家的东西才能心疼啊。”
何江月站起身来,伸出手∶“卖身契给我看看。”
汉子连忙把卖身契往怀里捂,笑着嘿嘿∶“您把他买下来,卖身契不就给你了吗?您不给钱,我……给不了,给不了。”
“不给我也行。”何江月收回手,交错着轻轻地拍了两下,“去官府吧。”
汉子有点慌了∶“不是,为啥要见官啊?我……我又不是拐子。”
“买卖奴隶需要到官府登记,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没经历过这一宗,你怎么把他买回来的?”何江月逼近一步,眼中带着狠厉之色,“你就是个拐子吧!”
“快跑!”
汉子说出来这话时,已经跑出去好远了,他的弟兄也反应迅速,分散跑进人群里,纷纷脱了衣裳,摘了帽子,当场变成另一副模样,让人想追都没法追。
何江月和萧津都是出来玩的,身边也没带人,只能眼看着那群汉子跑了。
男孩儿还在地上躺着,嘴巴也不张了,眼睛也闭上了,似乎已经晕过去了。
“那帮人看起来训练有素,可能是个有组织的,专门拐卖孩子,一定要抓住他们,把他们背后的窝点挖出来!”
何江月一认真起来,将军的范就出来了,一改平时恬淡慵懒的模样,说话都带着一股命令的味道,看得萧津好一阵愣神。
“好,郡主,你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将那群贼人缉拿归案!肃清世风!”
何江月轻声“嗯”一句,又蹲下去看那个男孩儿。
手指在男孩儿鼻子下边探了,还好,还有呼吸。
“世子,我们去找一家客栈,给这孩子养伤。”
“好。”萧津也不顾脏污,将男孩儿抱起来,“郡主,走这边,有一家悦宾客栈。”
悦宾客栈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客栈的掌柜却是个年轻人,跟整个客栈的氛围格格不入。
何江月进到客栈的时候,他正在柜台后面串香粉珠子,全神贯注到完全没发现有人进来。
“掌柜,开一间房!”何江月敲敲柜台。
“开几天?”掌柜随口答音,连头都没抬,手里握着一把珠子,用针一颗一颗串着。
何江月也不清楚要开几天,谁知道这孩子什么情况啊?
“先给你三天定钱,往后的五日一付。”
“好。”
没下文了。
何江月又敲敲柜台∶“一日要多少钱啊?”
“看着给吧。”
那就看着给吧,何江月当了二两银子但柜台上,嘱咐掌柜∶“给送壶热水到房里来。”
“只供住宿,不供饮食,后院有井有火,自便。”
何江月也懒得跟这个人计较了,主要是萧津抱着男孩儿已经快撑不住了,现在全靠男人的面子顶着。
银子看着给,房间也看着住吧,反正就掌柜的这种待客之道,整个客栈都是空的。
找一间最近的,给萧津“松绑”。
萧津给男孩儿放到床上,就站到一边揉胳膊去了。
何江月给那个男孩儿检查一遍,竟意外的幸运,那群汉子打人时看着凶猛,但都没打到要害上,皮外伤虽然多,看着血糊糊的,但与性命无碍。
这也能理解,拐子好不容易拐到人,要卖高价的,肯定不会给他打坏了。
再看这孩子的皮肉,白嫩细腻,定是精米精面养出来的好人家的孩子。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心肝宝贝,遭了这老罪,让家里知道了,得心疼成什么样?
“姐姐。”
男孩儿幽幽转醒,开口第一句,不是喊疼,也不是惨叫,而是软乎乎地叫何江月,把何江月叫得母性泛滥。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宝全,宝贝的宝,全部的全。”
何江月微笑着靠近宝全,夹着嗓子跟他说话∶“宝全姓什么呀?”
“就叫宝全。”
姓宝啊?这个姓氏很少见呐。
“宝全,你家在哪里啊?”
宝全委屈地低下头,没说话。
“宝全?”何江月摸摸他的头,“告诉姐姐,家在哪里?姐姐送你回家。”
“靖州,方圆县。”
何江月的手滞了一下。
靖州,方圆县,姓宝,还是大户人家,那一定是方圆县宝员外家的小儿子!
那时候,方圆县县令投奔献王,何使君带兵收复,县令逃跑时掳走了不少钱财,像宝员外家这种富裕的,首当其冲成了被掳掠的肥羊。
何江月满眼心疼,收起笑容,但语气依旧温和∶“那你爹爹娘亲呢?”
“死了。”
这也太可怜了,一家子全部被杀了,就剩下一个小孩儿还被卖来卖去的。
何江月伸手想摸摸宝全的脸蛋,宝全却主动把头贴到何江月手心里,像小猫似的轻轻蹭蹭。
这孩子无依无靠地吃了太多苦了,他想找一个依靠。
“乖,宝全,以后你就跟着姐姐,姐姐保护你。”
何江月让萧津去后院烧水,或者去找个大夫,萧津果断选了后者,抱着酸疼的胳膊就跑了,他自幼娇生惯养的,可干不了一点活。
去后院烧热水的活就只能让何江月亲自去了。
从井里打水不难,就是烧水的时候有点麻烦。
掌柜的懒成虫了,他一点柴火都没劈,全是从樵夫那里买来的圆木轱辘,都生蜘蛛网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吃饭的。
何江月只好自己劈柴,把后院几个屋子翻了一遍,才东拼西凑找出来砧木,斧子,劈柴楔等物件。
何江月将砧木找个平地放好,又挑了一个顺眼的圆木竖在砧木上,在圆木顶端找了个木头缝,将劈柴楔的尖头戳进木头缝里。站起来,支个弓步,高高举起斧子,方头朝下,用力劈去。
“谁?”
斧子落下的一瞬间,何江月隐约感到旁边闪过了一个黑影。
何江月警觉地观察四周,用感觉有人在监视她。
握着斧头,何江月在院子里缓缓移动步子,试图寻找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哎呦喂!客官在劈柴呢?您放下,您放下,我来,我来!”
掌柜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来,何江月回头看他,只见他满面堆笑,弓头哈腰,热情到了谄媚的程度。
“掌柜的,这个客栈还住着别的人吗?”
掌柜的还要想一会儿才说话。
“还住着我表叔。”
何江月看着掌柜的眼睛,感觉有人在给他使眼色。
“表叔?”
掌柜还是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啊对!表叔!”
掌柜说着,拿走何江月手里的斧子,非常热情且笨拙地劈柴火去了。
何江月感觉这家客栈有问题,连忙回房间去找宝全,却见床上只剩下凌乱的被褥和斑斑点点的血迹。
将整个客栈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宝全。
而掌柜口中的表叔也完全没有踪影。
“宝全!”
何江月喊着宝全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掌柜闻声跑过来,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什么事了,就被何江月擒住摁在墙上。
“我带过来的哪个男孩儿呢?”
“我,我不知道啊!”
萧津这时带了大夫回来,大夫看见何江月正在“行凶”,吓得嗷一嗓子跑了。
萧津想要去追,被何江月拦下来。
“世子,不要追他了,宝全丢了。”
萧津也是很震惊∶“怎么会丢了呢?”
何江月擒着掌柜的手更上一分力气,把掌柜疼得哇哇叫。
“我怀疑这是家黑店,他们把宝全藏起来了。”
掌柜的嚷嚷着给自己辩解∶“怎么会是我藏起来的?说不定是他自己走了呢!”
“伤成那样怎么可能自己走?”
萧津见到这动静,连忙找了根绳子,说∶“郡主,先将他绑了,押送到京兆尹府。”
何江月与萧津一起动手,把掌柜捆了个结结实实。
掌柜被扔到地上,惨叫连连∶“我的大小姐啊!不能报官,不能报官啊!”
越不让报官,这里面的猫腻就越大!
京兆尹府有点远,何江月让萧津在这里看着掌柜,她去河边找马车。
去时越走人越多,回去时便是越走人越少,少到有点冷清。
何江月行色匆匆,满心满眼都是跑快点,把宝全救出来。
说到底,宝全只是在权利斗争中,无辜被牵连的可怜人呐。
忽然,何江月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紧接着便觉着两目昏昏,周身无力。
晕倒前的最后一丝意识,何江月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正值夏日,两个人穿得都不厚,何江月的后背,贴到那人的胸膛上,能明确感知到那是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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