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江月的座位被安排在晟王妃的旁边,连晟王妃的两个亲生女儿都得让位,与其他几位晟王府小姐坐在后面。
华灯初上,众人陆陆续续落座,只是高位上的两位还没有到场,餐食尚未供给,桌案上只有几盘节令水果,石榴、柚子、柿子之类。
石榴、柚子难开,柿子又不雅观,一众体面的贵人几乎没有品尝的。
何江月也没有品尝水果,她素来倒也不是讲究体面的人,但她现在没有心情。
那张纸条还在她的袖子里藏着,晟王妃在身边,实在没有机会拿出来看。
也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内容?
担心误事,何江月借口如厕想跑出去,没奈何晟王妃细心体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凌儿!月儿要如厕,她头回来宫里,路不熟,你陪她去。”
“是。”萧凌立刻放下被她揉得软溜溜的稀柿子,起身离席,“郡主请随我来。”
萧凌带着何江月出殿门,又有两位内侍陪着引路,何江月捏着纸条内心唏嘘。
到底要不要这么大阵仗啊?
好在如厕时能有个没人伺候的单间,墙壁上还有一个点着五根蜡烛的烛台,灯光足够看清纸条了。
何江月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拿出来,靠近烛火,又小心翼翼地打开……
然后,呼吸一滞!
白纸!
居然是一张白纸!
何江月将纸条反过去看了。
还是白纸!
不是,大哥你冒着触犯郡主的罪过,就为了给俺送一张白纸!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有机关。
何江月将纸条放到烛火上烘烤,希望可以显出来字影。
烤了一会儿,字影没出现,却隐约有一股香味出来。
何江月怀疑是纸的味道,又担心着气味有毒,便试探着快速地闻了一下,确实是纸上的气味。
所以,传送纸条的人是想告诉我这个气味。
也来不及多想,再待下去,萧凌他们该起疑心了。
何江月收好纸条,若无其事的出来,跟着萧凌回沁芳殿,刚坐下,便听见殿外的太监高喊“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还没坐下来呢!
何江月揽起裙子,跟着众人一起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皇帝皇后落座,众人才得平身赐座。
何江月刚靠到椅背上,皇上就点她。
“晟王妃身边那位,是谁啊?看着面生。”
何江月一阵无语,一边起身行礼,一边吐槽∶这位皇帝,你搭话的手段很差诶。
“靖州宋城主事,何江月,参见皇上。”
皇帝的表情微不可查地沉了一下,随后恢复如常。
这一切都落在何江月的眼里,也全在何江月的意料之中。
嘉慈郡主算什么?京城里最不缺贵女,边城主事才是上桌的资本。
“原来是何爱卿。”
“正是臣下。”
京中贵人只称臣女臣妇,何江月自己就是臣。
“朕记得何爱卿暂住晟王府,府里人照顾得可周到啊?”
“臣奉旨进京,王府上下,皆遵圣命。”
下马威,绑姻缘,哪样不是你们一家子商量着来的?君父臣子,上下一心,何必多问。
皇帝也听得出来何江月话里带刺,但他现在已经把何家摆在了展示皇恩的位置上,一个竖起来典型就不能轻易塌了,而且他有自信能拿下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子,把何江月话中的刺全当成小女孩儿受委屈的娇嗔。
“哈哈哈,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啊!”
皇帝说完牙尖嘴利,还未表达任何不满情绪,晟王妃已经起身代何江月道歉了。
“月儿生在边境蛮荒之地,不懂规矩,冒犯天颜,也是无心之举,还请父皇宽恕她吧。”
呵,您这是道歉,还是栽了个屎盆子?
皇帝见晟王妃唱起了红脸,他便唱起了更红的脸。
“诶,晟王妃太紧张了!”皇帝摆摆手,一脸轻松,“何爱卿是忠臣!是何家击退了暻晗国,才让我等,能在这京城中安享太平!”
“朕初登大宝,尚不知如何成为一代明君,但朕知道,明君,决不会让忠臣受委屈!”
皇帝举起酒杯,起身挥袖,招呼众人∶“来!与朕一起,敬何将军一杯!”
一呼百应,全体起立敬酒。
何江月端起酒杯。
下面是忠臣的宣言。
“护卫棣杲国安宁,臣万死不辞!”
这一敬,沁芳殿消耗美酒两坛。
众人落座,皇帝忽然高声∶“尔等皆应以何将军为榜样,各尽其职,为国尽力。”
“臣遵旨。”
唉,唱了一大堆,就为了说这一句话吧?
这场树立榜样,鞭策群臣的戏码可以结束了吧?
“何爱卿!”
很显然,不可以结束。
“臣在。”
“朕知道,暻晗国突袭,乃是献王造的孽,导致你母亲枉死,可怜你年少失恃,朕现在就要为你作主。”
皇帝身边的余公公扭着他肥胖的身子走到阶前,拂尘一甩,尖声道∶“宣,献王世子觐见。”
献王世子?那就是明皇后的的儿子,萧沅,何江月的表哥。
殿门缓缓开启,还没见到人影,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先传进来。
何江月向殿门望去,只见一位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年轻人,手脚脖子被一根锁链串着锁在一起,锁链不够长,他只能佝偻着身子,锁链比胳膊都粗,很重,他抬腿都很困难,只能慢吞吞地挪进来。
好不容易挪到阶下,“咚”一声跪下,都不知道是他自愿跪下的,还是被锁链缀下去的。
皇帝在位上冷哼一声,道∶“朕明明很宽容优待,你们为什么要以敌入境?你也不必拜我,去向何将军赎罪吧!”
萧沅茫然无措的跪扑在地上。
按理说,他是不认识何江月的。
按理说,何江月现在应该摁着萧沅打一顿的。
皇帝把萧沅带来,可不就是为了试探何江月跟献王是否有交集吗?
何江月攥紧拳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沅,呼吸都加快了不少。
这是何江月装出来的生气模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混过去。
好像没那么好混。
“何爱卿,此人是害死你母亲的凶手,朕已经废了献王的爵位,爱卿可随意处置于他。”
萧沅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何江月,眼眸中没有一点情绪,就那么淡淡的,好像连魂魄都快散了。
“爱卿,有什么打算呢?你大胆说,不管是凌迟,还是五马分尸,只要你一句话,朕马上下旨。”
这是要彻底断了何家跟献王合作的可能。
“凌迟虽痛,三日即可解脱,我丧母之痛,却要痛苦一生,现在杀了他,并不能解恨。”
何江月离开席位,缓步走向萧沅,踩到他的脚踝上,锁扣硌着骨头,萧沅发出痛苦的惨叫。
“陛下,我要让他当我的奴隶,日夜受我欺辱,我痛苦多久,他就要痛苦多久,我要带着他攻打翼州,让他亲眼看着我把献王的人头砍下来。”
何江月的回答水分很大,是搭救,还是折磨,就看何江月是否真的恨之入骨,若何江月当真恨毒了献王,那么萧沅就会得到比凌迟还惨的下场,但若是何江月有留后路的心思,那么让萧沅当奴隶,无异于放虎归山。
何江月在赌,赌皇帝相信她恨献王。
殿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等皇帝的旨意。
何江月赌赢了。
“准奏。”
榜样表扬过了,异端也打击过了,终于可以开宴了。
萧沅被拖了下去,捧着食物的宫女鱼贯而入,管弦丝竹一同奏响,舞女登场亮相。
终于有宴会的氛围了。
萧津端着两个酒杯过来,笑容满面∶“郡主原是个巾帼英雄啊!让在下好生敬佩,在下敬郡主一杯,先干为敬。”
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呢?
不敢喝。
何江月皱着眉头把酒杯接过来,幸亏这衣裳袖子大,酒杯里的酒也不多,何江月偷偷地把酒倒掉了。
假装喝过酒,何江月就开始揉头。
“郡主怎么了?”
晟王妃道∶“喝多了吧?”
萧津有点不知所措∶“从开席到现在,她总共就喝了三杯酒啊。”
“女孩子家怎么跟你比?”晟王妃搂住何江月,不让她摔了,“凌儿,送郡主去厢房休息一下。”
“是。”萧凌放下筷子就赶紧过来扶何江月。
萧津嘱咐说∶“去要一碗醒酒汤!”
“知道了。”
萧凌将何江月带到一间僻静的屋子里,将她安置在床上,就去准备醒酒汤了。
没过多久,萧凌就掂着食盒回来。
“郡主,听到吗?”
“嗯?”
“起来喝醒酒汤吧。”
“好。”
何江月坐到桌子旁边,感觉自己可能多心了。
端起碗,何江月感觉自己没多心。
这碗醒酒汤,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那张白纸。
“嘿嘿。”
何江月把碗放下,开始撒酒疯。
“凌儿你看,那儿有个仙女。”
何江月说着指向萧凌身后。
“什么呀?是个宫女吧?”
萧凌回头去看,何江月一个箭步过去,故意摔在萧凌身上,抱着萧凌,嘟囔着说∶“仙女——”
萧凌挣扎着想逃开,但何江月搂得更紧了,萧凌一个深闺弱女子,根本无力反抗。
“郡主,我不是仙女。”
“仙女,请你喝汤。”
萧凌脸色大骇,拼命挣扎,但何江月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她肯定清楚内情,手下不留一丝情面了。
何江月将萧凌摁在桌子上,将一整碗醒酒汤灌到她嘴里。
“哈哈,仙女喝了我的汤!”
灌完醒酒汤,何江月依旧撒酒疯,抱着碗,跳着跑出去了。
何江月没跑多远,就在外间藏着,她想看看醒酒汤里究竟有什么?
只见萧凌从桌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拼命的扣嗓子,但是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流了满地的口水,狼狈至极。
催吐无果,萧凌无力地倚在桌子腿上,紧紧地拉着衣服,低声啜泣。
何江月还没看出来个结果,忽然听见门环响动。
门被推开,何江月就藏在门后,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对方也挺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四目相对。
“呀!”
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对方迅速挤进来,一手关门,一手捂着何江月的嘴把她搂到怀里。
何江月的后背靠上对方的胸口的一瞬间,自动跟御河那天的情景重合。
是明乐的哥哥,但是,刚才他进来时,何江月看见了他的脸,分明是萧沅啊。
萧沅就是明乐的表哥啊,表哥,也是哥哥。
就是这人刚才还带着锁链,半死不活,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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