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何江月接圣旨进京,是鉴于情势的无奈之举。
新官上任尚且有三把火,新皇登基,便更是少不了,立上赏罚两种典型,雷霆雨露同时亮相。
那时节,且不说何家刚经历大难,是真正的多事之秋,没有精力周旋,而且,何家也没必要在皇帝立威的时候,自己往挨刀子的典型上靠。
为了何家的能平顺度日,何江月不得不奉旨进京,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在进京的那一天开始,何江月便开始谋划离京回靖州。
文心,是何江月安排在京郊的细作统领,带着三千人潜伏在京城附近。
这三千人,或是扮作行商,或是扮作流民,或是支起小摊当小贩,零零碎碎,分布在城里城外,无孔不入。
这是何江月给自己准备的后路,也是她的地气。
何江月在养心殿提议以苏瑾玉为人质,带萧津打胜仗,在场的所有人,皇帝,晟王,甚至是殿角下的内侍太监,都知道何江月的提议肯定有问题。
只是他们算了一圈,也没想到何江月有什么反抗能力,只当她是没底蕴的小聪明,将计就计想让何江月自讨苦吃,拿下何家势力,但是可惜,他们的思路也是何江月计谋中的一部分。
没有这一份自大贪婪的心思,何江月还真不敢保证自己能得逞。
在准备回靖州的时间里,何江月暗中联系了文心,二人根据回程路线,定下了京郊树林的埋伏,以哨声为信号,先下手为强,拿下萧津。
天高皇帝远的,谁知道皇长孙被何家绑了?
虽说有点狠,总不能真把萧津带回靖州,让他拿着皇室身份将靖州势力给瓦解了吧?
哨声响彻整个树林的时候,文心率众按计行事,将萧津及其手下全部包围。
外有文心,内有何江月,同时进攻,萧津瞬间进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从出生起,第一次见这场面,可吓坏了,抱着头乱跑。
萧津带出来的人还算忠心,虽然应对两方袭击已经分身乏术,但还是尽量掩护萧津,将他隐藏在人群里,不见了。
何江月却不担心,她早已经吩咐过文心,萧津带过来的人,皆是皇室亲信,为防止其中有人告密坏事,所以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一定要在外围防好,一个人也不能放出去。
现在已成包围之势,萧津的绝对逃不出去。
这场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由于何江月早有准备,手段也足够狠辣,打得萧津措手不及,计划进展顺利。
只是,很奇怪,直到战斗结束,萧津都没有出现。
现在站着的,都是何江月的人,这萧津到底跑哪儿去了?
是扮成士兵趴在地上装死?还是穿扮成何江月的人,站在人群里呢?
何江月环视四周,从众人脸上扫过,吩咐道∶“先处理尸体吧。”
早就准备好了化尸水,人手一份,但化尸水不能溶解衣物盔甲,得将这些人的物品全部收集起来。
也好办,何江月人多,一个人处理一个尸体,收获满满,然后化尸水一倒,干干净净!
尸体收拾得差不多了,萧津还是没出现。
何江月断定萧津扮成了何家手下,当即下令,让众人互查。
也没查出来。
萧津真逃跑了?
没可能啊!
何江月令众人再互查一遍,自己则是去看苏瑾玉,也不能让他一直躺在地上。
本来就有病,等会儿更严重了。
何江月叫苏瑾玉两声,对方彻底没动静,晕过去了何江月便将苏瑾玉抱起来,往马车里送。
走到马车旁边,何江月将苏瑾玉放到驭位,准备自己上车后再把苏瑾玉挪到车厢里。
何江月刚把苏瑾玉放下,就听见车下一声尖叫。
“啊!救命啊!”
是萧津。
真是高估他了。
他既没有扮成皇家士兵,也没有扮成何家手下,他居然只是躲在马车下边。
萧津从车底爬出来,撒丫子就跑,萧沅去拦他。
没拦住。
也不知道是萧津因为太恐惧,激发潜力了,还是萧沅太废物。
萧津拼命撞开两个去拦他的何家手下,继续跑。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道黑影,像毒蛇似的飞向萧津。
“啊!”
只听见萧津一声惨叫,痛苦倒地,趴在地上,喊到破嗓。
何江月过去看萧津,只见他背上插着一支短箭。
这是宝全的袖箭射出来的。
因为宝全的准头特别好,刘志和岳淇有意将他培养成顶尖神射手,给他准备的装备都挺舍得下本,连给他准备的袖箭,每只箭都刻了宝全的名字,好像宝全已经是名声大噪的神射手了。
何江月让人把萧津的嘴给堵上,不让他叫,至于萧津中箭的事,何江月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反正这么大的事儿都做过了,也不差射皇长孙一剪了。
何江月吩咐众人处理好现场,然后分散队伍,各自安排行程,回靖州聚集。
何江月带着尔雅、苏瑾玉、宝全,以及扮成车夫仆人的手下,有两辆带车厢的马车,何江月和苏瑾玉一辆,尔雅和宝全挤在一起,其余人坐板车或骑马,轮流休息,日夜兼程赶路。
何江月让尔雅生火,开两个锅,一个煮饭,一个给苏瑾玉熬药。
忙活了半天,总算有时间照顾苏瑾玉了。
刚在事发突然,人又多,何江月不能那时候将苏瑾玉的湿衣服褪了,又担心他受凉,只给他裹了一个披风。
本来就风寒未愈,若是重风,病势传变,就更难好了。
由于萧津被关到囚车里,让岳淇和萧沅带走了,但他的行礼没给他带,何江月现在有足够的物资照顾苏瑾玉了,不用再去薅岳淇的家当。
何江月伸手去解苏瑾玉的衣服,将湿衣服褪了,换上干净衣服,又拿了一块帕子,给苏瑾玉擦头发。
擦完前边的头发,何江月将苏瑾玉扶起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肩头,用帕子给他擦后面的头发。
擦着头发,何江月忽然感觉苏瑾玉在他怀里抽动,身子一耸一耸的。
这是哭了吗?
何江月将力道放得更轻,拿着帕子在苏瑾玉的头上揉着,用帕子尽量吸干头上里的水分。
擦好头发,何江月又从荷包里拿出来一个寸把长的小银梳子,给苏瑾玉梳头发。
梳得很慢,一缕一缕地梳,给某人足够的时间流泪。
何江月还沉浸在自己的善解人意中,美得不行,却忽然感到很热。
不是空气热,这种天气不会热的。
这种热是从身上传来的,也不是浑身都热,就只有一部分,跟苏瑾玉接触的那一部分。
何江月心中一惊。
不会又发热了吧!
何江月赶紧伸手去摸苏瑾玉的额头。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看着苏瑾玉因发热而泛红的脸蛋,何江月呆住了。
苏瑾玉刚才根本就没哭,他是发热给热抽搐了!
“尔雅,药熬好了吗?”
何江月掀开车帘,向尔雅的方向大喊。
“熬好了,小姐,我这就盛出来。”
好在尔雅给出的回答不是坏消息,何江月心里舒服一点。
把药灌下去,何江月给苏瑾玉用被子裹住粽子,还不放心,又把自己的两件厚外袍和披风也盖上了。
何江月一夜都没有睡踏实,一会儿一醒,醒过来就要去去摸苏瑾玉的额头,看他退烧没有。
许是受凉、病情加重,原先的药已经不管用了,整整一夜,苏瑾玉的发热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缓解。
等到天明时分,何江月被苏瑾玉惊醒。
只见苏瑾玉表情痛苦,捂着胸口,蜷成一团,发出阵阵痛呼。
“苏瑾玉,你怎么了?”
何江月将滚到一边的苏瑾玉抱回来,轻轻地拍他的脸。
“苏瑾玉,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苏瑾玉虚弱开口∶“胸口疼。”
刚才看见苏瑾玉捂着胸口,何江月已经感到大事不妙了,但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希望苏瑾玉只是呼吸不畅胸口闷,但现在苏瑾玉亲口说出来胸口痛,最后的幻想也被打破了。
何江月将手探上苏瑾玉的脉搏,脸色越来越糟。
脉象又沉又细,都快摸不到了。
寒凝心脉,已经胸痹证状。
原先说风寒加重,药不太管用,现在可好,完全不管用了。
得买新的药。
何江月掀开车帘,又想叫人,但眼前的一幕令她沉默。
车外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
何江月派了两个人出去找药铺,买两剂枳实薤白桂枝汤和当归四逆汤。
这雪下得令人发愁。
何江月来到苏瑾玉身边,靠近他的脸,仔细端详着他的容貌。
不管这家伙狼狈成什么样,何江月还是觉得他好看。
何江月一次又一次拢这苏瑾玉并不凌乱的头发,像是带着什么执念。
“苏瑾玉,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但你是我身为碧玉少女的第一次心动,不管你我之间有多少难于逾越的阻碍,我希望这些阻碍里不包括死亡。日后,那怕你我天各一方,只要我知道你好好活着,我心中的少女便能长生。”
何江月最后一次拢开苏瑾玉鬓边的头发,温热的唇,不合时宜的,贴上了滚烫的额头。
“瑾玉,求你,活下来!令我余生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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