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玉说得轻巧,完全信手拈来,好似不是在说国家大事,倒像是在玩过家家时反驳小伙伴定下的游戏规则。
遭了反驳,萧沅也不恼,双手一抱拳,虚心请教∶“我见明洇表弟似乎胸有成竹,颇有高论,不知表弟有何良策?愚兄愿闻其详。”
“高论不敢谈良策,更不敢自居,只是有些能让龙椅上那位身败名裂的歪路子罢了。”
苏瑾玉抬手回敬一礼,低眉浅笑,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来自上位者的傲气。
“萧表哥以天命论及新帝德行,并不是没谱的岔路子,只是天命太虚,它可以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撑不起当头一棒的棒,天命之前,还需一些更实在的东西,为其开路。”
更实在的东西?
何使君到底是长辈,年龄资历在那儿摆着,他年轻时也是见过风霜的,自然明白苏瑾玉所说的更实在的东西是什么。
萧沅生在皇家,不需要人教,仅耳濡目染,便能知道比天命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何江月更是付诸行动的实干家,想她一个好色之徒,放着大美人儿不要,也得拿太子换粮草,是个真知道东西中用的主儿。
天命这东西,虚无缥缈的,混得好是天命所归,混的不好,是天命如此。或是锦上添花,或是落井下石,总之没个准头,得先有了结果,它才能掷地有声。
国家的根基从来不是立在天命上,若是天命能坐稳皇位,那军营便可改为道观了,谁还养兵败将军?日日焚香奉仙果,比谁焚得多,奉得多,谁多,谁称王?
可事实并非如此,还是得看谁在位时能有更辽阔的疆土,有更繁荣的经济,有更安定的民生,才能为其盖棺定论,道他一声明君,天命之主。
如若不然,便是在皇帛纸上写满了“奉天承运皇帝”,口中无实的难民,也绝不会买账。
总之,得先有无德昏君,才能有天命不授的恶名。
无德昏君是结果,天命不授是对这个结果的评价。
难就难在这个结果上。
新皇登基以来,虽有肃州旱灾饥荒,可棣杲国其他地方整体平顺,至少日子还过得去。
日子能过得去,谁愿意造反打仗呢?若有人企图破坏这份能过得去的日子,定要激起民愤。
何使君与萧沅对视一眼,当即认定谁提出来问题,谁就有对这个问题的思路。
“明洇贤侄,你有什么想法?”
苏瑾玉看何江月一眼,从容淡定地立下了军令状∶“叔父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定让龙椅上那位身败名裂,棣杲国中民声鼎沸,义军四起。”
呵呵!
何江月嘴角一抽,斜眼看向苏瑾玉。
上次一眼没看见,苏瑾玉便忽悠何使君混进军营上战场了,现在可好,敢当着何江月的面立军令状了!
没奈何苏瑾玉实在太阴险,他居然装女婿,专哄老丈人,重要的是还真让他哄着了。
何江月面上看着没事,桌子底下已经握上拳头了。
这家伙又要祸祸老娘的兵了!
议事结束,刚刚脱离何使君和萧沅的视线,何江月一蹦老高,苏瑾玉也是个识趣的,见何江月要追,一点没犹豫,直接撒丫子跑了。
二人一前一后跑进走廊里,按说追着打人的时候该骂点什么,但何使君和萧沅还在府里,何江月担心惊动两人,也不敢喊,只能干追。
追到走廊拐弯处,何江月也是追的没了耐性,一脚踏到走廊座位上,伸手扳着头顶的雕花梁,用力一翻,越过拐角,冲到苏瑾玉前面去。
苏瑾玉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后面,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何江月吓了一跳,脚步猛然一顿,来不及躲,让何江月当面揪住了衣服领子。
“诶?你怎么过来的?”
苏瑾玉不惊不慌,甚至有点惊喜,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何江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他前面的。
何江月可没心情跟他调笑,严肃质问∶“当年打荣氏你掺和也就算了,如今造反你也要掺和?与你什么相干?”
“与我什么相干?却是与我相干呐!”苏瑾玉扶着何江月,揪他衣领子的手,缓缓侧身,坐到走廊下。
“我在宝相寺中为囚,缺衣少食,好不凄惨,自然是有深仇大怨的。”
何江月松了揪苏瑾玉衣领的手,也在走廊下坐了∶“你是要报私仇?”
苏瑾玉脑袋稍微向何江月的方向歪了一点,笑吟吟地说∶“是报私仇,也是想给小月儿效力报恩呢~”
“啐!”何江月将苏瑾玉的头推开,“你只说要报恩效力,你只用你手下那五个侍卫吗?说到底还不是我出力?”
苏瑾玉伸出五根手指,在何江月面前晃晃。
何江月有些嫌恶地躲开∶“干什么?”
“我给你添五万兵啊。”
“你要给你的侍卫改名叫万兵?”
“……”
“哈哈哈……”
见苏瑾玉吃瘪,何江月快乐地大笑,苏瑾玉静静地看着何江月的笑颜,抿着嘴角,没说话。
“咳咳!”何江月笑得喉咙不舒服,清清嗓子,正经起来,“你哪儿来的五万兵?”
分明记得苏瑾玉手里没兵没粮啊。
苏瑾玉露出神秘的笑容,附在何江月耳朵边上,小声说∶“我妹妹有。”
苏瑾玉有个同胞妹妹,名叫苏令雪,是暻晗国最受宠的公主,但是没想到她受宠到手里有兵权。
何江月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妹妹有兵权,你没有啊?你是抱养的?”
“去!”苏瑾玉被何江月气笑了,“谁家会抱养个太子啊?”
“那为什么你妹妹有兵权,你没有嘞?”
苏瑾玉倚着靠背,双臂展开,搭在栏杆上,眺望远方,眼中充满了故事,连说话的嗓音都变得深沉∶“此事说来话长啊~”
何江月完全被勾起了兴致,很认真地看着苏瑾玉的侧颜,准备倾听一个带着血雨腥风的故事。
谁料苏瑾玉他就不是个能搞深沉的人,刚严肃了一句话,转眼就变得嬉皮笑脸∶“我爹说了,我妹妹以后有我罩着她,所以可以让她直接享受尊荣权力,但是我不一样,我以后得挑大梁,所以我得摸爬滚打,在一群有兵有权的人物之间周转,玩弄人心!”
何江月听得目瞪口呆。
这人不知道攒了几辈子功德才投了太子胎,怎么还是白手起家的命啊?
可是转念一想,何江月心中又是一阵失落。
在一群有兵有权的人物之间周转,玩弄人心,他确实玩得很好啊。
苏瑾玉的每一次亲近,何江月的兵马总得动一动。
苏瑾玉察觉到何江月情绪失落,连忙上前关心∶“小月儿,你怎么了?”
何江月没理他。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刚才还好好的。”
苏瑾玉像是面对着一个突然坏掉还不知道怎么修的玩具,不知所措。
“不是,到底怎么了?小月儿,粮草不够吗?我给你添,兵力不足我去筹,出师的名头我想办法给它办妥了,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何江月还没开口,说出一件不如意的,便有一件现成的不如意送到跟前来。
“姐姐!姐姐!不好了。”
宝全匆匆过来,大汗淋漓,形容狼狈。
何江月再顾不上搁心里闹别扭,连忙起身去迎接∶“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岳淇哥哥,他被抓了!”
“谁抓的?”
“许国舅。”
何江月心中大惊,苏瑾玉也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怎么突然这么有种了?”
许国舅若是有这样的胆魄,也不至于现在才发作啊,除非……他知道苏瑾玉没有危险。
苏瑾玉走近宝全,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岳淇哥哥跟许国舅一见面,许国舅就说,太子殿下,根本就不在宋城!给我拿下!然后岳淇哥哥他们就跟许国舅打起来了,岳淇哥哥保护我,让我回来报信。”
这也太直接了。
许国舅能带着粮草到伏霞山来,说明在昨天晚上之前,许国舅还一直坚信他们家太子仍在何江月手里为人质。
可是这距离劫粮草,才仅仅过去了几个时辰而已啊!
这几个是时辰里,许国舅那边到底有什么奇遇?能让他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姐姐,我们快去救岳淇哥哥啊!”
何江月也知道现在不是思考细节的时候,跟苏瑾玉对视一眼,也无多言,当即让宝全带路,前去营救岳淇。
何江月让柳和快速点了一队人马,就要发往城外,还未来得及出发,便有城门守卫来报。
“翼州叶平安在城门在叫门。”
叶平安乃是翼州州牧叶文希的儿子,叫叶妤一声姑姑,称呼萧沅一声表弟。
何江月和苏瑾玉登上城楼,俯看城下,城门外果然有一对人马,并不多,完全用不上兵临城下这个词,就是二三百人的队伍,像是寻营路过似的。
叶平安正昂着头往城楼上看,何江月刚在城楼垛子之间出现,便被叶平安发现了。
叶平安在城下大喊∶“何小姐,在下刚刚从暻晗那边救了个人,像是何家的,特地送来给您认认,到底是不是?”
叶平安身后有两个人抬着担架出来,担架上躺着的,不是岳淇,还能是谁。
“岳淇!”
何江月在城楼上大声喊岳淇的名字,谢天谢地,岳淇还能做出反应。
只是,这叶平安出现的点儿,有些太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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