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何江月什么也不能做了,只能半倚在小榻上,看着窗外。
尔雅收拾完药箱,从柜子里取出来一张薄羊绒毯子,轻轻地给何江月盖上。
“小姐,现在的天还冷呢,盖上吧,仔细别冻着。”
何江月收回视线,拉着羊绒毯子的边缘,往上掖。
“去找文心了吗?”
尔雅答道∶“岳淇将军去找了,还没回来呢。”
何江月微微叹了一口气,又看向窗外。
外边已经有点春天的迹象了,院子里的柳树上,点缀着小片绿叶,一串一串的,清新中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春光无限美好,但是何江月的心情就没有这么美好了。
在天女国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根本瞒不住的,与其东窗事发,还不如坦白,至少要跟何使君通一下气。
何使君的想法跟何江月不谋而合,父女俩都认为这件事要尽量瞒住盟友们,决不能在举事的时候出现这么大的岔子。
盟友之间,只有互相哄骗对方去打仗的阴谋,绝无半点共患难、同进退的义气。
现在还没有正式举事,还不明显,等到事后分赃,才知道什么事真正的人心难测。
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交代出去,是非常不理智的。
何江月只庆幸在天女国的时候,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天女国的闭塞程度,应该还不至于立刻找到靖州来。
但愿可以多瞒一会儿,至少,拖到举事之后,再慢慢打算。
“小姐,岳淇将军到了。”
何江月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尔雅禀报,连忙坐直身子,略微整理了一下仪态。
“请进来。”
岳淇进到屋子里来,在珠帘外边参见。
“小姐,您吩咐的事,属下已经宝好了。”
“她在干什么?”
岳淇面露难色。
何江月也知道有事不好,也跟着脸色难看。
“说。”
“小姐,天女国的人找过来了,文大人正在处理。”
“什么?”
何江月大吃一惊。
天女国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岳淇继续解释∶“小姐,有个李九郎,是他认出小姐的,据说,庙会那天,小姐跟他发生了冲突。”
何江月对李九郎这个名字感到无比陌生,但要说起来冲突,虽说那天跟很多人发生了冲突,但是有可能认识何江月的,应该就是那个拐子了。
在庙会上,何江月跟那个拐子对视一眼,拐子便开始逃跑,可见他是认得何江月的。
若问拐子是什么时候知道何江月的身份的,那应该是在京城的时候,何江月在京城时曾经以嘉慈郡主的身份,派人找过这些拐子,一定是那个时候,拐子才将何江月的这张脸跟嘉慈郡主联系上的。
这个李九郎,真没想到,居然会栽在他身上!
现在的事态更糟糕了。
但抱怨是没有用的。
何江月倚回靠垫上,开始思索对策。
天女国那件事最大的问题,还不仅仅是杀了人,若只按照杀人来算,那是他们想对何江月执行火刑在先,还有辩解和谈的余地。
问题是,死的那些人里面,有天女和大祭司。
按外边不信的人的看法,那两位都是普通人扮演的,而且神神叨叨,执行私刑,倒更像是有过错的一方。
可是人家天女国的人信仰那个,他们觉得天女就是真的,不管外边人怎么想,他们就是要为天女拼命的。
总之,遇见这帮人,说理这一条路,已经堵死了,要么躲着,要么硬刚。
可是有这个挨千刀的李九郎这样一搅和,躲着也行不通了,人家已经找上门了。
那么,就只剩下跟对方正面来一场了。
打,不怕跟他们打啊,若是平常,何江月自己就上了,揍个小国家而已,哪儿有这么多讲究?生在大国,横一点怎么了?
可现在不是平常,现在在举事造反,正是用人用兵的时候,如果在这个时候,分一批人和粮草,去揍天女国……
唉!本就不富裕的仗,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啊!
盟友也会有诸多微词,让本就不坚固的同盟更加松散。
何江月这里正愁得掉头,岳淇那边好好鼓足勇气,又给出一个坏消息。
“小姐,还有,宝全他……”
“他怎么了?”
“使君将他打入天牢了,三日后问斩。”
“该!”
不说给天女国表态,也得在盟友面前标明立场,如若不然,弄得跟何家故意找事儿似的。
何江月出了一口嘴气,心里马上就担忧起来。
宝全这个孩子,不说他本就身世可怜,引人怜爱,单说他在何江月手底下养了将近一年,这可是个人呐!养一条狗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人。
“爹爹真的说,要三日后,斩了宝全?”
岳淇点点头∶“嗯。”
何江月感到很累,对岳淇摆摆手,想让他退下,才摆了两下,又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岳淇犹豫了。
何江月更累了。
岳淇小声说∶“盟军,对小姐您,颇有微词……”
虽然岳淇没有具体说明微词的内容是什么,但何江月已经能猜出来七七八八了。
早在翼州城前,就被叶氏摆了一道,让他们安上了一个不顾大局的名头,现在,又添了一项,持强凌弱,破事生非。
何江月无奈地揉了一下额头。
“……知道了,退下吧。”
郁闷呐~
何江月越倚越低,现在已经彻底躺在小榻上了,正闭着眼睛假寐,她听见屋子里脚步声,有进来的,有出去的,以为是尔雅在送岳淇出去。
直到小榻往下沉了一下,何江月才惊觉是苏瑾玉过来了。
这个家伙,越来越把自己当明洇了。
女儿家的闺房,没个通禀,说进来就进来了。
何江月闭着眼睛,不看他,但没坚持多久,便感觉自己的一缕头发被拿了起来,然后这缕头发的发梢就落在了何江月的鼻子上。
“走开啦!”
何江月用手挡一下,翻身向转到里面去,但是没转动。
羊绒毯子被苏瑾玉压住了。
何江月气得坐起来打苏瑾玉。
挨了打的苏瑾玉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咯咯”笑个不停。
“你干什么去了?”
两天了,没见着个人影。
“你看我瘸了,不能打仗,不能给你报仇了,你就去别处攀高枝儿去了!”
苏瑾玉让何江月打着,光用手挡,也不跑不躲,嘴里还笑个不停,弄得两个人玩儿得很开心似的。
何江月使劲打了一下重的,又躺了回去,不动了。
苏瑾玉讨好似的靠近∶“小月儿,你这是把什么气撒到我身上了?我怎么这么冤枉了?”
何江月没好气地说∶“你不冤枉!就气你!”
“我去府衙了。”
“你去府衙干什么?”
“我是你未来的夫君啊!”苏瑾玉轻轻地撞了何江月一下,“我定是要为你撑起门面的,绝不让你……大权旁落~”
回答正确!
何江月默默转回身,苏瑾玉给她盖好羊绒毯子。
“盖住一只小月儿!”
何江月从毯子里钻出来。
“我想去看看宝全。”
“啊?”苏瑾玉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么跳脱的吗?”
何江月扁扁嘴,小声说∶“爹爹要杀了他,我也没脸面给他求情,最后一面了。”
苏瑾玉没动,也没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何江月抱住苏瑾玉的胳膊∶“你不会不带我去吧?”
“不会。”
说完,苏瑾玉将何江月连人带毯子一起抱起来∶“走,带我的小月儿出去。”
何江月跟苏瑾玉一起坐在马车里,马车行驶得慢悠悠的,一点儿也不颠簸。
“你们在府衙说什么了?”
“说废话。”
何江月有点不信∶“怎么会说废话呢?”
苏瑾玉给何江月解释∶“都是为了举事来的,但说起话来,都想让对方出兵,自己按兵不动。想干的事,跟说出来的话不一样,可不就是废话吗?”
何江月有点不死心,问道∶“就没有一点进展吗?”
“没有,还退回去了。”苏瑾玉说着话,云淡风轻的,但每一句,都沉甸甸的压在何江月的心上,“因为天女国的事,有人说何家有意借机逃避。”
何江月听完就躺下了。
数我们家最积极好吗?我们家抓了皇长孙诶!你们还有继续缩着当臣子的机会,我们可没有了。
“还是得想法子逼他们一把,断了他们的后路才是。”
一说到损事儿,苏瑾玉立刻就感兴趣了∶“小月儿打算怎么做?”
“我先想想。”
这一想,便想到了靖州天牢。
苏瑾玉扶着何江月下车,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小心一点,台阶!”
伴随着铁链叮当作响,牢门次第打开,一条幽暗深邃的走道通向深处。
狱卒在前边点灯,顺便给何江月引路。
狱卒在一件牢房前边停下∶“宝全,大小姐看你来了!”
何江月去看时,宝全正坐在木板床上用稻草编草帽,编得很认真,好像没有听见狱卒叫他。
“宝全!”何江月趴在牢门上,向里面喊,“姐姐来看你了。”
宝全听见何江月的声音缓缓抬头,看见何江月的时候两只眼睛迸发出惊喜又诧异的光,如果一定要形容一下的话,那就是受宠若惊,他好像根本就没有想到何江月回来看他。
“姐姐,你是过来看我的吗?”
“是啊!姐姐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菜。”说着,何江月从苏瑾玉手里接过来一个食盒,举在面前,摇晃着,给宝全看。
宝全对食盒没有一丝兴趣,全程看着何江月,喃喃地说∶“姐姐,你的伤还没好,就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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