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4年9月,当那场持续了二十个小时的红雨,随着高耸至无法测量的雾影刺破云层迎来落幕时,深蓝隔离区也同步沦为死地。
幸存者在最后广播的指引下,撤离前往安全区。
隔离区沦陷的第十四天。
整个深蓝唯一一个幸存者——林和色终于从漫长昏迷中苏醒,她正骑着她那辆黄色小电驴,穿过死寂的街道,一个甩尾,稳稳停在研究中心门口。
大门早已损坏,虚掩着,露出后面幽深昏暗的通道。
林和色拔下小电驴的钥匙,从车前的挂钩上取下一个半旧的白色塑料袋,另一只手拎起斜靠在踏板上的铁棍,撬门挤了进去。
走廊里的味道算不上好闻,一种混杂着血腥与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
味道根本除不掉。尽管她之前已经费力拖洗过好几遍,但那大片大片的暗红早已浸透地砖。
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走廊,最终停在一扇双把手的门前。林和色推门进去,反手用铁棍卡死了门,这才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直憋着的那口气。
房间不大,曾是多人共用的办公室,但很干净,没有太多血渍。
几张沙发拼凑一下,就成了床。
林和色挤进椅子坐下,从塑料袋里翻找出一卷干净的纱布,另一只手掀起沾满灰尘的衣角,偏头咬住,利落地撕开旧绷带——
左侧腰肋处,一道寸许长的划伤暴露在空气中,伤口边缘还泛着新鲜的红色。
凝视着伤口,林和色眉头微蹙,随即伸出右手,掌心虚悬在伤处上方。一股微不可察的、带着清凉感的力量从她掌心溢出,缓缓拂过伤口。
这能力来得莫名其妙,她试图回想,却只有地下深处那个破裂的培养皿。
当时容器的碎片深深刺进她的腰肋,她的血与那唯一的、特制器皿中的营养液淌了一地。
而原住民,不知所踪。
异能流转,腰间的刺痛渐渐被清凉取代。
这份意外之喜,清洁异能——林和色乐观地想,又能清理灰尘,又能清理伤口,也是实现能力多样化了。
就在她拿起纱布进行包扎时——
“咳……咳咳……”
一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嗽声,突兀地从房间角落传来。
林和色动作一顿,咬着衣摆的嘴松开,纱布卷掉在腿上。她循声抬头,看向房间角落那张由几张沙发拼凑成的临时床铺。
昨晚,正因这个不速之客占据了那里,她才不得已趴在桌子上将就了一夜。
此刻,那个被她带回来的男人正半倚在沙发靠背上,不知醒了多久。
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唇线紧抿,但两侧耳廓却泛着明显的红晕,显然,刚才她撩衣处理伤口的动作,被他看了个正着。
男人身上……严格来说,没穿衣服。
之前那身浸满血污和脏污的衣物被她剥掉了,此刻只有一件还算干净的工服外套,勉强盖在胸膛至腰腹的位置。
“你为什么要……”
他的声音干涩,下意识想拉高那件可怜的外套,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扫过她的腰侧。
霎时间,沈津渡脸上那点尴尬的红潮褪得干干净净,声音沉了下去:“你受伤了?”
“是啊。”林和色应得干脆,甚至没停下包扎的动作,只是抬眼瞥他,反问道:
“你不也受伤了?不过放心,我给你上过药了,没啥大问题,衣服你自己穿就行,当时伤需要上药,我没动你。”
沈津渡没有立刻接话。
受伤两个字像一道开关,让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猛地低头看向那件勉强蔽体的工服外套——准确地说,是看向外套上那颗毫不起眼的黑色塑料纽扣。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兀,林和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紧盯着纽扣时,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极其凝重的神色。
随即,那凝重变成了某种……更深的困惑?
那颗纽扣看起来平平无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绿色光源。
林和色不明所以:“怎么了?”
沈津渡猛地回过神,摇了摇头,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些许:“……没事。”
“……多谢。”对方低声说,语气郑重,“谢谢你救了我。”
空气一时寂静下来,只剩下林和色窸窸窣窣包扎伤口的布料摩擦声。
刚系到一半——
身后沈津渡的声音传来。
“不过,之前在大厅……”
带着明显的困惑和迟疑,他终于问出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你……为什么突然亲我?”
“咳——”
林和色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手下猛地一抖,刚系到一半的纱布狠狠勒紧了伤口。
疼得她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什么亲你?!你不要张嘴就瞎说。”她瞬间扭过头,脸上写满了惊吓和荒谬,“那是人工呼吸,你当时都没气儿了,我以为你死了。”
沈津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补充道:“我有时候就会这样,突然没气……是正常的,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哦。”
这番言论让林和色忍不住心里腹诽,就吹吧。
“说起这个,我今天还没有给你上药呢。本来打算外出找,没有碘伏了,你直接吃消炎药吧。”
附近药店都被洗劫一空,更远的她没敢去,按以往早就给他用异能消毒了,但现在用,人家已经醒了,林和色不太愿意暴露。
也正是她扭回头,伸手在底下的箱子里翻着绷带和消炎药这一动作,没注意到沈津渡看向她背影的眼神里,审视多于感激,那点窘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摸到东西,沈津渡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这次带着实实在在的痛楚和迷茫:“还有……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林和色动作没停,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事实:“我打的。”
男人:“……啊?”
转过身,林和色把手里的东西抛过去,解释道:“当时突然看见研究所里多了个陌生身影,还以为是门没关好,外面的鬼东西溜进来了。条件反射,抡下去才发现是个人。”
她顿了顿,继续说,“要不是当时认出了你身上那件咱们研究所的工服,收了力度……总之对不起,你头没事了吧……”
沈津渡抬手接住,却没有立刻拆开。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忽然问道:“你刚才说‘咱们研究所’?你不是附近的居民?”
“我是啊。”
林和色答得自然,一边低头给自己找吃的,一边随口道,“我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干清洁的。”
“既然你没事,为什么不去安全区,反而要留在这里?还受了伤?”
猛地被问住,林和色眨了眨眼,脸上是一片纯粹的茫然。
“什么安全区,受伤又咋了。”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吗?”
“深蓝爆炸那天,地底关押的污染物跑了出来。为了保护民众,官方发布了紧急广播,接所有幸存者去安全区。”
林和色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然后彻底停下。火腿肠的香味在嘴里变得寡淡。
一个模糊却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现在几号?”林和色表情呆滞。
“二十五号。”沈津渡追加补刀。
她手里的半根火腿肠,掉在了桌上。
研究所爆炸那天,林和色记得是十一号……
从十一号到二十五号,整整十四天,她竟然有近十天完全失去意识,在地底那个破碎的培养皿里昏迷不醒。
“我不知道什么广播。”林和色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全是对这种事情会发生的不可思议。“我一直昏迷……在地下,四天前才刚醒。”
她磕磕绊绊说完,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沈津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种眼神非常奇怪——不是之前的尴尬或迟钝,而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林和色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你的意思是。”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你在受伤的情况下,在已经沦陷的深蓝,污染物的隔离区,独自存活了十四天?”
听他这么一描述,林和色心底居然升起那么一点莫名其妙的小自豪,在受伤的前提下,昏迷了十天血没流尽,还醒了——
林和色眼前全是自己天选之子的认可:“恩,我真牛掰。”
仰仰头,林和色问了个她早就该问的问题:“对了,你叫什么?”
对方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脸上那种奇怪的表情已经收敛了不少。
看着她,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露出自己工服上的铭牌。
“月弥。”他笑着回应:“我叫林月弥。”
“林月弥?名字不错。”林和色嚼着火腿肠,含糊地评价道,“我也姓林,林和色。看来咱们是本家呢。你也是干清洁的吗?”
说完,林和色又想起什么:“你不是也听见广播了,怎么没走,你之前一直都住哪啊,我都没看到你。”
沈津渡迎着她的目光,语气平静:“我是干后勤的,其实,我去安全区了。”
“啊?”林和色愣住了。
“这次回来,是任务。”他继续解释道,声音低沉了些,“安全区派了一支小队,回深蓝取一样东西,因为我曾是深蓝的员工,所以这次行动由我做向导。但没想到只有我走到这里。”
“很奇怪,整个云城污染很重。很多成员不是被杀死的,而是感染变成了怪物。但越靠近深蓝,反正没有什么了。”
对方说这话林和色可就有同感了。她骑着小电驴外出寻找食物,寻找医疗用品时,走出的范围虽没有很多,遇到感染者的次数也少之又少。
好像除了安静了一点,这里比平常没有什么变化。
短暂的沉默后,沈津渡再次开口,将话题引回了她身上:“你呢?之后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可能吧。”林和色身体往椅子上一摊,来了个标准的葛优躺。
她盯着休息室天花板的吊灯,头一回真正理解了人是群居动物。以往只有她一个人声音的世界寂静的可怕:
“不过也不一定啦,我也不知道还能去哪,但一直呆在这也不是办法。附近能搜刮到的东西,快被我找干净了,再过几天怕是火腿肠都没得吃了。”
她说完,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沈津渡抓住了这短暂的、极其微妙的的停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质感:
“如果你不知道去哪,不如跟我一起。”
房间里没有立刻响起回应。
抛出苹果的人仍维持着姿态,他没有催促。指节却不自觉地微微绷紧。这几秒仿佛被无声地拉长,漫长如一个世纪。
终于——
“也行。”
林和色两手一拍,稳稳站到地面,“搁哪呆不是呆,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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