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多风，习剑堂外的竹林沙沙作响，透过窗望出去，竹海如碧，青翠可喜。

白胡子夫子立于高台，正在给外门弟子讲解天下风云人物。

“当世最强者，自然是我剑宗掌门姬长宁，妖王凤岐次之，魔尊商月微再次之……”

底下弟子议论：“岑夫子这是在水课吧？但凡长了两只眼睛的，都能看得见登仙榜，他拎出来讲什么。”

“能理解，毕竟今天又不该他上课，他没备课，无可奈何只能给我们紧急召开茶话会了。”

“嗯，今天不该他讲课吗？那该谁啊。”

“好像是云长老吧，不过她一向事情多，又深受掌门大人器重，不来上课也挺正常的。”

“唉，可是我好想上云长老的课啊，如果能够被云长老那样的剑道天才指点一番，说不定我的剑法也能有所进步呢。”

“你就可劲儿做梦吧，放眼整个剑宗，想得云长老指点的弟子多了去了，哪次不是被棠梨姑娘拦在门外，进都不让进。”

“梦想还是要有的嘛……”

作为被捉来代课的大冤种，岑夫子并不在意有多少弟子在底下嬉笑聊天，毕竟他那颗传道授业解惑的心，早就被这群清澈愚蠢，丝毫不尊重课堂的弟子给磨平了。

反正他只负责讲理论，干脆继续照本宣科，当一台没有感情的水课机器。

“不过在十年前，天下格局并未呈现出此态，那时候中州大陆公认的最强者，还是妖帝长明。”

“传闻长明身负上古腾蛇血脉，实力深不可测，一剑便能将冥海之水分割成两股，曾是最有希望步入至圣境界的修道者。只叹天妒英才，不过一千岁，便早早地陨落了……”

一千岁也算小吗？

楼无雪蹙眉，她不太理解修真.界对于年龄的定义。

为什么云倾一百岁，凌青羽说她老，妖帝长明活了千岁，反倒被形容成小呢。

很快，楼无雪就想明白了。

可能和境界有关。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问凌青羽：“至圣境界是什么境？”

凌青羽翻翻书，悠然回答：“那境界叫万相空。”

“不过自古及今，还没有任何修道者能够达到这个境界，所以它是一个传说中的境界。”

楼无雪颔首。

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轻声问：“云长老也没有吗？”

一瞬间，楼无雪发现对方的瞳孔缩了缩，眼皮也微微有些抽搐。

凌青羽万万没有想到，在吹捧女神这方面，有一天她竟会输给别人。

沉默了很久，才消化了这个事实，并且决定要好好反省，向楼无雪学习吹捧技巧。

但还是要严肃提醒楼无雪：“虽然我相信，以衣轻女神的绝世天赋，有一天必定会突破万相空，但她现在还处于飞光境，离万相空差了好几个境界。这种话，以后你不要到处乱说，不然会给咱们女神招黑的。”

楼无雪显然没有把凌青羽的话放在心上，若有所思点点头，含笑问：“所以，她到底还差几个境界？”

真是油盐不进啊。

凌青羽扶额：“……你翻书。”

楼无雪对修道尚且谈不上感兴趣，更别提看书了，不过一直听课着实无聊，便随意翻了翻。

飞光、不妄、无为、万相空。

好像也差得不是很远。

楼无雪并不知道，修道者的灵海越宽广，修为越高深，有时候突破一个境界，往往需要花费无数年的时间闭关修炼。

她只是觉得云倾很厉害，才修炼了一百年，便足以与传说中的人物比肩。

可是如此年轻，便强大到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对手，后来的漫漫修道路，岂不是会无比寂寞？

楼无雪的思路很清奇，她替云倾寂寞了一会儿，想起另一件事，唇畔的笑意渐渐消减，更加不解了。

原来大家忍受无聊，踏上修道这条路，为的便是能够步入至圣境界，成为独步天下的强者。

可是就算成为了这样的人，就算突破了万相空，又有什么意义呢。

楼无雪思考了很久，依然想不出其中意义何在，不由得蹙眉道：“步入万相空，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凌青羽一愣，随后被雷得睁大了眼，“好处？你问我步入万相空有什么好处？”

“嗯。”她是这个意思。

凌青羽对楼无雪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没有被任何人问过这种问题，正准备膜拜一番，旁侧就传来了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

“似乎没什么好处，不过听说步入万相空，能够飞升上界，去其它地方看看，这倒是很不错。”

楼无雪微微愣了愣。

凌青羽的面容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了。

这、这道声音是……！！？

习剑堂所有弟子也跟着呆住了，循着声源处，抬头去望。

那一袭白衣皎如月，净如雪。

仙人般的倾世之姿。

云倾并不在乎弟子落在她身上的呆愣视线，只微微笑了笑，自袖间探出指尖，点在了楼无雪手边书籍的纸页上。

“课本上是这么写的。”

“至于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也不知道。”

-

自从云倾步入习剑堂，代课的岑夫子便似得到解脱，跟云倾稍作寒暄，随后两步并作一步走，飞快逃离了教室。

那脚力之快，对比他上课时的佝偻和老态龙钟，简直判若两人。

好久没给学生上过课了，云倾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一堆眼睛亮晶晶的弟子，还稍微有点儿不习惯。

不适应的原因，大部分源自一点，她没备课，该给学生讲什么？

然而大家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于绝世高人要讲出什么真知灼见的敬仰和期待。

云倾努力过了，然而还是想不出理论课该怎么讲，干脆擅自改课：“今天不讲课，带你们去风剑谷练剑。”

教室里先是静了一秒。

旋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天呐，是实践课！我最喜欢上实践课了！”

“呜呜呜云长老您就是我的神！入门这么久了，我还没去过风剑谷呢，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见世面的一天……”

楼无雪对风剑谷这个地名并不熟悉。

正在思考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凌青羽旁侧的女子便对她说：“风剑谷是内门弟子练剑之处，谷中灵力充沛，石壁林立，各处都留有剑意，如风一般凌厉洒脱，故而被称作为风剑谷。”

“喔。”

楼无雪其实没捕捉到任何感兴趣的关键词，但还是弯唇笑了笑，“原来如此，谢谢，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那女子颔首，“不用谢。”

顺便报上自己的姓名，“我叫莫问，莫家庄弟子，青云榜排行第十。”

“你好。”楼无雪也报了自己的姓名。

凌青羽一点儿也不好，她沉浸在女神天籁般的嗓音里久久回不过神，好半天才望向楼无雪，呆滞询问：“你上辈子究竟是积了多少阴功，女神居然对你说话了，说话了……”

“她都从来没对我说过话！！！”云倾毒唯粉悲愤不已。

楼无雪但笑不语。

她不可能告诉凌青羽，实际上见面第一天，自己就搭过云倾的手。第二天，还咬了云倾的手腕。

至于为什么不可能告诉凌青羽呢……她也不知道。

只知道，她实在不像凌青羽这么宽宏大量，愿意把云倾的事情分享给所有人。

云倾站在高台上，瞥眼瞄见这样一幕，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先前她一直以为，楼无雪那晚笑容突然消失，屡次对她下逐客令，应该是因为自己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

确实。

像“我不会向任何人解释”、“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这种话，听起来好像是有点冷漠生硬。

但是她说的都是真话，此事错综复杂，的确很难解释清楚，她也没必要向别人解释什么。

那么自己就是对的。

不过楼无雪无端被她带到天元剑宗来，想要一个解释，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虽说云倾认为她俩都没错，但事后回想起来，想着自己毕竟已经是一百多岁的人了，是该宽宏些，没必要跟一个小朋友较劲。

在岁华峰宿了几天，心态更是得到升华。

觉得楼无雪若是肯主动过来找她，说上一两句“长老我错了”、“我不该赶您走”之类的话，此事她也就轻轻放下了。

她云衣轻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只是吃软不吃硬而已。

云倾的想法很美好，但事情并没有按照她的预期发生。楼无雪这小孩，主打一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既没有来找过她，也没有任何主动示好的迹象。

行吧。

云倾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还好她向来是豁达的人，山不过来，自己过去不就得了？

结果她现在都过来了，山还是纹丝不动。

见了她，楼无雪除了愣了一下，再没其他反应，更别说有什么和解的表示了。

和解？不存在的，这孩子和同窗聊天倒是聊得投入，笑得也挺开心。

不像跟她说话的时候，要么讲出一些天雷滚滚的语录，要么就像两把钩子一样，直直把她给盯着，瘆得慌。

云倾很惆怅，难道自己真的和年轻人有代沟了吗？

正这么想，下一刻，她就对上了楼无雪的视线。

四目相对，楼无雪似乎有些惊讶，然而云倾显然没打算搭理楼无雪的惊讶，淡淡瞥开了视线，对底下弟子说：“随我去传送阵。”

“太好了！”

“长老最好！长老万岁！”

弟子们都在振臂欢呼。

唯有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那名紫衣男弟子发觉了异样，微微皱了皱眉。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云长老刚才好像是在……看另一个弟子？

-

风剑谷被一层浓雾笼罩，四周古木参天，石壁峭立。

除开偶尔啸过的几道剑鸣，整片山谷一派清寂幽静。

云倾领着弟子走进去，到了目的地，却并不打算传授给学生们一招半式，只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我教你们，你们也未必便真正懂了，自己通过领悟得来的，才更牢靠。”

于是让弟子们自行去石壁上挑一道剑痕，坐地领悟或是照着剑痕练剑，都随意。

悟性尚浅的弟子面露失望，觉得云长老果真惫懒，根本不想教会学生什么。

而悟性高的弟子，明白这是云倾送给他们的机缘，已经开始兴高采烈去石壁上挑选剑痕了。

“啊，这道剑意真是浑然天成，莫非是那位师姐留下的？”

“此痕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蕴意深刻，像是莫长老门下那位师兄的剑招。”

几位位列青云榜榜前的天才都这么说了，其他弟子面面相觑，多少也揣摩到了云倾的用意，连忙跑到石壁底下去参悟。

金乌破云而出，光线照进风剑谷，略有些刺眼。

云倾找了棵青木树，微微将身体往树干上靠，打算躲会儿太阳，顺便闭目养养神。

刚阖了片刻，旁侧就斜斜投下一道阴影。

云倾睁开眼，瞧见来人，不由得淡下声音，问：“有事？”

楼无雪仰头看着云倾。

阳光透过叶片青绿色的脉络，洒在她的脸庞和浓密眼睫上，漂亮得像只从秾丽芍药里蹦出来的花妖。

她的眼睛里含着笑，将云倾看了一会儿，才回答。

“我没什么事，只是刚才在习剑堂对上了长老的眼神，以为您有什么事情要找我，所以就过来了。”

“哦，我无事，不过随便看看。”

云倾语气淡淡，无情送客，“去练剑吧。”

楼无雪点了点头。

云倾闭上眼。

半晌，还没听见脚步声，于是又缓缓睁开了眼：“怎么还不走。”

莫非楼无雪反应过来了，想给她道歉？

楼无雪唇畔含着笑，反问云倾：“长老，我为什么要走？”

“……？”

云倾蹙眉：“来都来了，你不去看看剑意，练练剑？”

“为什么要过去呢。”

楼无雪笑得眉眼弯弯，“我对练剑又不感兴趣。”

云倾无语：“……”

这倒霉孩子可真叛逆啊，白送的机缘都不要，真是枉费了她一片栽培之心。

云倾的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说不上好：“对练剑都不感兴趣，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楼无雪含着笑，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云倾看。

云倾突然就懂了什么。

但懂的点很奇怪，所以她的表情也奇怪：“小朋友，劝你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已经说过了，我对教导小孩不感兴趣，也没有收徒的打算。”

“嗯？”

楼无雪微微蹙眉，“可是，我也没有想要当长老您的徒弟。”

“……”那你杵在这儿干嘛，难道想倒反天罡，当我的师傅？

楼无雪看出了云倾的无语，弯唇笑了笑，“长老，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站在这里想干什么，可能只是因为……”

云倾皱了皱眉，本想说不知道就去练剑。

下一刻，却看见眼前的女孩仰起头望着她，眼底笑意如明澈秋水，温柔婉转。

“我可能，只是因为好久没有见到长老了，所以有些想您，想和您待在一起。”

云倾愣了一下。

不得不说，楼无雪的笑容太真太纯粹，结合这番话语，让她的思维都停滞了一瞬。

一瞬过后，云倾微微笑了笑，虽然其实她更想冷笑。

有的小朋友年纪轻轻，就学会巧言令色了，在不归峰是一次也不来找她，在风剑谷又想念得不行……

前踞而后恭，你觉得我会信？

云倾笑着伸出手，摸了摸楼无雪的头，轻声问：“真有这么想我？”

抬手时，云倾的袖间飘出了淡淡梨花净雪香，楼无雪嗅到这股幽香，眼睫轻轻扑了扑。

十分微小的颤动，云倾没有发现。

其实楼无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云倾，毕竟她刚才用的措辞是“可能”，而并非一定。

但是她很想念云长老浸满梨花幽香的怀抱，将脸庞贴在云长老肩头的凉滑衣料上，也很香很舒服。

当时她有些着迷，还隐隐有些兴奋，脸侧的鳞片都不由自主长了出来。

同时她也很惊讶，很讨厌这些鳞片冒昧的生长，就算要出现——怎么能够在云倾抱她的时候长出来？这也太失礼了。

这样丑陋不堪的东西，居然也被云长老蛊惑，想把云长老弄脏，真是痴心妄想。

本想用手将脸庞上的鳞片揭下来，但血也很脏，她不能容忍自己在云倾面前显露出两次丑态。

她几乎不知道该拿这些鳞片怎么办了，后来还是云倾给了她答案。

回忆起这些，楼无雪认真思考了半晌，最后觉得，她肯定是想云倾的。

云倾是第一个连这些丑陋鳞片都想拯救的人，她说这东西像月亮。

思维如此独特，如此有趣的云长老，她怎么会不想呢？

云倾：承让承让，你的思维还是更独特一点

^_^宝贝们我先发这一章，下一章有些地方我想再改改~今晚十一点之前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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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