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羽还没反应过来，楼无雪到底在打哪门子的哑谜。

紧接着，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只跳动了一下，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便骤然冻结了。

洗剑池徐徐送来风霜。

寒风冷得刺骨，刮过来，将整片池水冻成了冰。

远处，黑袍戴血红面具的男人，沉默立在坚冰上，左手拎着一把很普通，很不起眼的弯刀。

但那其实是神兵榜上排行第十九的兵器，玄霜。

如果云倾站在这儿，肯定能够认出，这人即是在拍卖会上偷袭她的人，季护法季誉。

不得不说，没有活在云倾阴影下的季誉，一身的血腥肃杀，看着还挺像回事的。

刚展开领域，释放出那道血味极重的威压，凌青羽便承受不住，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楼无雪体内含有妖王的内丹，能够削减威压的震慑，但她还是微微蹙起了眉。

一是因为，季誉这道威压，伤到了凌青羽。

其次，楼无雪的确没有想到，那个傲慢自负的女人，仍只是派了部下出手，自己还是没有出现的打算。

不过，出不出现，又怎么样呢。

就算那个人出现了，依然也不怎么有趣。

季誉提起黑靴，踩过池面上的冰，每踏出一步，便激起一阵沉重的回音。

他一步步走到楼无雪面前，俯视着眼前的女孩。

面具下，季誉的神情很漠然，“看起来，你有些意外。”

“是在想雪尊者为什么还没有出手吗？”

季誉展开的领域，是能够冻结万物的冰霜。

在周身血液都凝固的寒冷温度下，楼无雪的呼吸被冰霜压迫，眼睫上也挂了冰花。

她讲不出话，也没有跟季誉讲话的打算，只是抬眼注视着他。

寒风凛冽，季誉的声音在洗剑池回荡。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你只是一只蝼蚁而已，还不配让雪尊者出手。”

“也别奢望会有人来救你，毕竟……这里是藏剑峰，如此荒僻的地方，就算是云衣轻，也未必赶得过来。”

语罢，季誉收回刀，面无表情抬起了手。掌心凝起一层薄冰，对准楼无雪的面门拍下。

杀一只蝼蚁而已，他还犯不着用刀。

季誉是这么想的，但他的掌风刚落至一半，便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再不能前进寸尺。

同样的经历，先前他已经感受过一次。

看着那道流转着淡淡银芒的屏障，季誉很快就认出了那是谁的神识。

他的脸色骤然发生了变化，嘴唇也跟着颤了颤。

无数个念头在内心涌动，最强烈的那一个，就是跑，赶紧跑！

恰此时，清脆的击掌声自高处传来，同时还伴随着一声轻笑。

“真精彩。”

听见这道嗓音，楼无雪微愣，转过身，循着声音，往藏剑楼的飞檐上望去。

危楼高百尺，天地覆满了霜雪。

而白衣惊鸿，风华无双的那人，正在飞雪飘洒中含笑望着她。

-

云倾其实早就到了。

早在第一个魔修出手之前，她便掀起衣袍，坐在了檐上，随时准备运剑取其性命。

凌青羽出剑时，云倾手中的拂雪剑也蓄势待发。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楼小朋友居然出手了，而且，还用出了妖王的妖力。

按理来说，人类修士就算服用了妖王内丹，也不可能用得出妖力。毕竟，妖丹天生就排斥人类的身体。

所以，这是怎么个事儿？

这件事情很怪，让云倾很匪夷所思。

于是云倾挑了挑眉，暂时散去了掌中的灵力，站了起来，饶有兴味地看了会儿戏。

捕捉到季誉的气息后，才打消了看戏的念头。

正欲出手，谁知一道修为极深厚的神识，突然侵入了她的识海。

嗯？神识攻击？

说实话，自从上了登仙榜，云倾已经有好多年没被人攻击过神识了，一时之间，她有点意外。

更意外的，还是这道神识带给她的熟悉感。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雪千寂的神识？

云倾有点不理解。

虽然雪千寂是魔域中人，还是十殿阎罗之首，但她与此人其实是有些交情的，勉强算得上是朋友。

雪千寂干嘛要用神识攻击她？

云倾近期损耗了太多心神，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和雪千寂交锋了数十来回，才把对方的神识完全驱逐出去。

这时候再观察底下的情况，季誉那只不知死活的手，已经拍向了楼无雪的面门。

一巴掌，打在了她那缕神识所设的屏障上。

嗯，不得不说，季护法这厮，实在很有勇气。

短短三天，找死两次。

他的本职其实是亡语术士吧？

此时此刻，云倾立在飞檐上，看着季誉颤抖的手，以及楼无雪眼睫上结满的冰霜，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这么有胆量，敢动她罩着的人，只是让他死，未免也太轻松了。

云倾笑了起来，声音极清脆。

“你好像很擅长左手用刀？上次偷袭我的时候，用的是左手，这次又是。”

“修行最忌一成不变，你也是时候该练练右手刀了。”

乍一听，季誉还没听出来云倾到底在说什么。

依稀揣摩到了其中意味之后，他脸色大变，急忙催动内力，疾步向后方退去。

然而，拂雪剑已经从高处俯冲而下，一截银白剑锋，直逼季誉身侧。

跑快点，再快点！

季誉额上冷汗淋漓。

他的轻功在同境界的修士里无人能敌，上次云倾没能追上他，只要再跑快点，这次一定也可以逃走的……

云倾不解。

“跑什么？明知和对手相差了一个大境界，还有什么跑的必要，静静等死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季誉眼前闪过了一道残影。

刺骨的凉意逼向左臂，他自知避无可避，长啸一声，提起玄霜迎战。

不愧是神兵榜上排行十九的神器，居然将拂雪的凛冽剑气都弹开了些许。

但也只是些许罢了。

云倾站在高楼上，神容冷淡，落下一字：“斩。”

刹那间，季誉听见了锐器切割骨肉的清脆声响。

甚至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臂，从肩头渗血的横截面上分离滑落。

重重砸在冰面上，飞溅了一地的碎冰和血花。

“啊！！云倾，你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你——”

云倾本来没打算取季誉的性命，但着实被对方的聒噪给吵到了。

皱起眉，再度隔空运剑，刺了过去。

眼看拂雪剑将要贯穿季誉的心脏，一道琴音泠泠拂过，替他挡住了这一击。

听见熟悉的琴音，楼无雪唇角的笑意有所消减。

云倾也不太高兴。

不过好在目的已经达到，残废无用之人，在魔域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想来也活不了太久。

云倾并未再出剑，于是琴音也跟着消散了。

天地寂静，雪千寂抱着琴，自风雪中走来。

她的容颜被银白色面具覆盖，唯有那一双清寒冰冷的眼眸，能够被世人看见。

自从雪千寂现身，云倾便从高楼上飞身而下，执剑站在了楼无雪身前。

云倾的背影，与宽阔这种形容沾不上边，相反还十分清瘦，纤细。

但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道白影，楼无雪瞳中浮起的暗色魔息，逐渐有所平息。

闻到云倾身上的梨花冷雪香，心神也安定了不少。

楼无雪不太喜欢雪千寂的琴音，毕竟这个人弹琴向来只是为了杀人，用粗暴的方式将美丽之物摧毁，实在毫无美感。

瞧见这一幕，雪千寂顿住了脚步，不再往前走。

她看着云倾，内心并不平静，但声音仍是平静：“云倾，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莫名其妙用神识攻击她的那种朋友吗？

云倾懒得提这一茬，只道：“你要动我的人，我们就不是朋友。”

虽然知道云倾的本意并非如此，楼无雪还是微微愣了愣。

雪千寂也愣住了。

片刻后，雪千寂无可抑制地笑出了声：“你的人？这孩子何时成了你的人？”

云倾：“雪千寂，你正常点，别发癫。”

雪千寂：“我癫？你抢了我的人，还反过来说我癫？”

几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藏剑峰再荒再偏僻，也惊动了一众长老弟子。

一群人拿着兵器火速赶来，神情凛然，严阵以待，随时做好了跟入侵者血战的准备。

然而到了现场，才发现这场战役，完全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

一来，因为交战的那两位，是登仙榜上赫赫有名的绝世强者。其次，也因为这两位高人，正在唇枪舌战。

俗称，打嘴炮。

场面过于激烈精彩，他们作为局外人，看都看不过来，更别提插手了。

云倾：“什么叫抢？抢这个字眼太俗了。”

“万物本无主，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大家生来都是自由的，哪有什么东西绝对归属于谁的说法。”

雪千寂：“好一个生来自由，那你凭什么把金钱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金钱也没有主人，它也是自由的，你怎么不把金钱放了。”

云倾淡笑：“我本来就不是金钱的主人，我是金钱的奴隶。”

“……”

几名围观的藏剑峰长老，俨然看呆了。

藏剑峰的弟子也无比震撼。

已经做好了搬小板凳观战的准备，但想象中绝世高手交战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只有两个精神状态成迷的人在输出疯言疯语。

“你们觉得谁会赢？”

“于情于理都是云长老胜。传闻中，云长老怼起人来六亲不认，给她一个骂人的机会，她能把除掌门以外的人给骂到怀疑人生。”

最后，确实也是云倾赢了。

既然哪方面都打不过云倾，雪千寂也无意在此地久留，毕竟再多待一会儿，引来的就不只是云倾，而是姬长宁了。

在带走两个没用的废物之前，雪千寂越过云倾的身位，唇畔弯起笑，望进了楼无雪的眼睛。

“十七，后会有期。”

对上那道幽深眼神，楼无雪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从前听过的一道声音。

很清冽，用指尖拨弦，用银筷敲击冰块般的脆响。

但却让楼无雪瞳中的笑意瞬间坍塌。

楼无雪回想起那些美丽的东西被摧毁的瞬间，呼吸急促，血液也冷了下来。

直到感受到肩头落下了一只温润的手，胸腔里剧烈的心跳，才渐趋平缓。

楼无雪仰头去看云倾，云倾却并没有看她，只是皱了皱那段冷淡好看的眉，对雪千寂说：“慢走，不送。”

楼无雪突然有些理解，凌青羽为什么这么喜欢云倾了。

云长老正常的时候，其实很有魅力。

然而事实证明，大部分时间，云长老都很不正常。

雪千寂一走，云倾便瞥向藏剑峰那群看热闹的弟子：“看起来你们很闲？既然这么无聊，就跑跑腿，把那两个负责守山的眼盲弟子叫来，我要再扣他们六百块灵石。”

“是，云长老……”

“顺便把地上那个晕倒的人抬走。”

“是……”

楼无雪看着被几名女弟子合力抬走的凌青羽，眼睫微垂，有些替对方惋惜，错过了和云倾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所以也就没有注意到，当云倾转过身，看清她身上那件红衣的一瞬间，神情微微变了变。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云倾管理好表情，问楼无雪：“先前你怎么知道，这里至少还有一个人？”

风雪刚消散，楼无雪的鸦睫上还挂着霜花。

她的心情很不错，浅浅笑着，仰头望向云倾，浓密的睫毛扑闪，时不时掉下几粒雪。

“我猜测，魔域能够突破剑宗守山大阵的，除了魔尊就只有雪千寂。”

“魔尊不是无聊的人，所以来这里的，只会是雪千寂。”

至于某些事关私人恩怨的原因，楼无雪并没有阐述，毕竟那些东西太冗长无趣了。

起初云倾还在认真听楼无雪讲话，听着听着，许是损耗了过多神识，逐渐有些走神。

听完了，伸手摸了摸楼无雪的头，象征性夸赞道：“聪明。”

这是在表扬她吗？

楼无雪弯了弯眉，没说话。

但唇角微翘的弧度，显示出她的心情更不错了。

云倾不开心，因为她刚咽下喉间涌上的一口血。

谁懂？她真的很想休养生息，但总有恶人要来找茬，把她本就为数不多的灵力给逼到枯竭。

看来，是时候该吃点药补一补了。

云倾微微一笑，对楼无雪说：“晚上来我房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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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