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的日中，总是阳光明媚。

光线穿过习剑堂绿影婆娑的窗，映在许多年轻弟子的脸上。

刚睡完午觉，被太阳一晒，整间学堂哈欠声不绝。

教习夫子执卷站在高台上，放眼望去，底下已经睡死了一大片，为数不多保持清醒的，只有坐在最后排的那两名学生。

但他丝毫不觉得欣慰，因为有的人醒着，反倒更刺眼，还不如睡死过去。

醒着的是楼无雪和她刚结识的朋友。

至于那个刺眼的，毫无疑问，是从头到尾根本没听课，一直死盯着楼无雪看的凌青羽。

楼无雪忽视了凌青羽的视线，此刻她心不在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

凌青羽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课间休息时忍不住开口，围绕着早上在洗剑池发生的事情，问了一系列问题。

包括但不限于：

“好姐姐，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偷袭我们的人真的不是魔修吗？”

“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藏剑峰的弟子口风怎么这么紧，死活不肯透露实情……”

后两个问题牵扯的事情太多，云倾明令禁止在场的任何人提及，而且楼无雪也懒得说这么多话，所以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我是人，而且我比你小。”

凌青羽：“姐不是一种年龄，而是一种态度，你这么有实力，我叫你一声姐，也是理所应当。”

楼无雪眉峰紧蹙，正在思考云倾早上说的话，并没有搭理凌青羽。

凌青羽自顾自想入非非。

“那个魔修的威压这么恐怖，少说也得是排进凌霄榜前十的高手，能从他手里救下我们的人，我思来想去，总感觉极有可能是风长老，毕竟无迹峰离藏剑峰这么近……”

“当然，我更希望那个人是我的女神衣轻仙子。”

“女神飞过来，拂雪剑出鞘，一剑将我从大恶人的刀口间救下……然后我顺势一倒，栽入她怀中，双目含情，两两相望。”

只是给楼无雪描述了这么一段，凌青羽的脸上就已经洋溢出了满满的幸福。

楼无雪唇畔含笑，不语。

凌青羽：“你说，这种场景有可能实现吗？”

“有。”楼无雪笑容不变，“晚上，极有可能。”

“嗯？为什么不是白天？”

“白天不能做梦。”

“……”

凌青羽郁闷极了，决定要孤立楼无雪三秒。

楼无雪却忽然问：“一个人邀请另一个人晚上去她的房间，是何用意？”

凌青羽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

“男女老少？”

“嗯？”有点听不懂。

凌青羽：“那个邀请你的人，是男是女，是老还是少？”

楼无雪蹙眉，纠正凌青羽的说法，“是一个人邀请另一个人，但那个人，未必是我本人。”

无中生友嘛，懂的都懂。

凌青羽看破不说破：“嗯嗯嗯，为了方便称呼，先假装那个人就是你。”

楼无雪勉强能够接受。

“那个人，是个女人。”

说到这里，楼无雪微微有些迟疑，“至于老少，一百多岁，算老吗？”

凌青羽斩钉截铁点点头。

“自信点！算，怎么不算？你才十多岁，对比你的年龄，她当然算是老女人了。”

说完这句话，总感觉楼无雪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含着莫名的意味。

楼无雪：“但是，她看起来并不老。”

凌青羽挑眉：“看起来不老有什么用？本质上还是很老啊。”

楼无雪眼中的意味更让凌青羽琢磨不透了。

“云长老，似乎也已经一百多岁了。”楼无雪含笑提醒。

凌青羽：“那怎么能一样？我女神是全修真.界最有魅力的女人，别说百岁了，就算她活一万岁，我也照样喜欢她。”

楼无雪笑笑，不说话。

凌青羽接着问：“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让你晚上去她的房间啊？”

“这是我刚才问你的问题。”

凌青羽：“噢，对。”

凌青羽心想，天元剑宗夜间对弟子设有宵禁，除非有正当理由，否则无法擅自离宗。

这样一来，邀请楼无雪的那位百岁老人，多半应该是宗门里的某位夫子或者长老。

而且应该还是个大佬，不然也不能凭空把楼无雪给捞进外门。

凌青羽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很多老家伙的面孔。她甚至离谱到联想到了姬长宁，却唯独没有想到云倾。

“你和那个女人关系怎么样？”

“很一般。”

“她……有对你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楼无雪想了想，微笑回答：“她摸过我的头。”

凌青羽心想，摸摸头而已，这很正常嘛。

楼无雪：“捏过我的脸。”

嗯？捏脸？这好像就有点奇怪了。

楼无雪：“掐过我的脖子和下巴。”

“！！”

凌青羽的表情霎时变得非常精彩。

这太超纲了。

震惊过后，凌青羽怒了：“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家伙，居然对十六岁的少女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想让你晚上去房间里找她，简直下作！禽兽不如！”

“其实……”是她先咬的云倾。

凌青羽根本不听：“没有什么其实！”

“那个老不死的禽兽究竟姓甚名谁？你别怕，把她的名字告诉我，我去上报姬掌门，让掌门大人主持公道。”

楼无雪摇摇头。

她觉得凌青羽不会想知道，稍作解释了一句：“但她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事。”

事情的基调已经奠定，此时不管楼无雪再解释什么，在凌青羽看来，都十分苍白无力。

凌青羽：“看你这么维护那个禽兽，今晚是铁了心要去了？”

楼无雪：“嗯。”

像云倾这么有趣的人要找她，她为什么不去？

凌青羽看着楼无雪，眼神里一半怒其不争，一半哀其不幸。

劝了很久，对方依然不为所动，无奈只得放弃，尊重他人命运……

个屁！

凌青羽面色严肃，递给楼无雪一只传音纸鹤，“你要去便去吧，但必须得拿上这个，记得随时跟我保持联系。”

-

戌时，不归峰。

夜色渐浓，明月出岫，庭院落霜雪。

楼无雪跟着棠梨，穿过院落，来到了亮着几盏明烛的房前。

盯着那几点灼灼烛光看了会儿，正准备抬手叩门，棠梨却将琉璃灯放在地面上，一把推开了房门。

棠梨不仅没敲门，还径直走了进去，笑眯眯招呼起了她。

“楼姑娘，外面冷，快进来坐。”

楼无雪有一种直觉，云倾应该不在里面，走进去环视了一周，果然，里面没人。

棠梨引楼无雪入座，解释道：“一个时辰以前，长老本来还在这儿的，之后有弟子进来传话，说是戒律司那边又抓了几个魔族奸细，等着长老审问，于是长老就走了。”

楼无雪蹙眉，“戒律司？”

那是什么地方。

棠梨：“对哦！忘了告诉楼姑娘了，长老不仅是不归峰峰主，同时也是天元剑宗的执剑长老，平日里要负责监管戒律司、裁决司等处所的事务。”

楼无雪点点头。

又增加了对这个人的了解，原来云倾不仅有钱，而且还很忙。

好矛盾的一个人，既然云倾已经这么有钱，也很有地位了，为什么依然很在意金钱和一些奇怪的事情？

云倾的居室很大，里面却没有摆放很多东西，只置了些桌椅床榻之类的陈设，所以显得有点空。

紫檀木桌上，定着一只喝了半盏的茶碗，此时已经凉透了，飘不出半缕烟。

楼无雪盯着那盏冷茶，走了会儿神，想了一些让她感兴趣的事情。

再回神时，棠梨端着个圆木盘走了过来，往桌案上一件一件地放东西。

眨眼间，就摆满了一桌子的茶点。

棠梨笑着把糕点往楼无雪面前推，“长老临走前特意吩咐我准备了些点心，楼姑娘且尝尝，看看对不对口味。”

楼无雪的确没有吃饭，但也并不饿。

不过听说是云倾特意准备的，她有些好奇云倾的用意，多少还是吃了几块。

每一块都很甜，像是小孩子会爱吃的。

棠梨强烈推荐了其中一款，并声称：“这是长老点名要给您呈上的桂花冰酪。”

青釉瓷碗里，浮着乳白色的奶制品，看起来冰冰凉凉，晶亮软糯。

楼无雪拿起银匙，舀一勺，送入口中。

浓郁的奶香，和清淡桂花香混合在一起，口感绵软而不生腻，余味还能品尝到丝缕酒酿香。

楼无雪笑了笑，“好吃。”

但还是有些疑惑，云倾的用意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吃这个。

棠梨眉眼带笑：“楼姑娘觉得好吃就好！若是还想吃，厨房里还备了几份，随时可以端来。”

楼无雪敏锐捕捉到了疑点：“为何单单备了多份冰酪？”

“啊，因为长老说了，冰酪是用牛乳和羊乳制成的，楼姑娘多吃点，可以长高长身体。”

“……”

楼无雪唇畔笑意渐敛。

有些话，还不如不说。

棠梨端着盘子走了，楼无雪坐在房中，透过窗户看院外的那棵梨花树。

梨花瓣子干净剔透，挂在枝桠上，像月亮一样。

云倾也有些像月亮。

楼无雪对着梨花和天边的月亮，微微发神，整理着思绪。

白雪簌簌漏下，院外传来落雪声，她浑然不觉。

直到听见一道脚步声，楼无雪才抬起头，往门槛处望去。

廊前灯火昏暗，云倾站在月光下，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冷寂肃杀的血腥气。

光线黯淡，眼前人的神容，在烛影下隐约有些模糊，但沿着白袖边缘溅开的那一抹猩红，却格外清晰醒目。

楼无雪从未见过这样的云倾，微微愣了愣。

云倾却迎着月光，径直走了进来。

室内的灯烛跳跃着光。

借着烛火，楼无雪站起身，看清了云倾眉眼间的疲倦，微微有些讶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倾亦无言，抬眼看了看她，仿佛刚看见一样，喊了声：“楼无雪？”

楼无雪轻声应道：“长老，我在。”

灯烛照耀下，云倾依稀笑了笑。

其实在走神期间，楼无雪整理了很多思绪，也生出了很多猜想，她正准备继续观察云倾，来印证自己的猜想。

下一刻，云倾的身影却蓦地靠近了。

梨花冷香和浓重的血腥气一并袭来，过了好久好久，院外已经不再落雪，楼无雪的眼睛却依然睁得很大。

因为，云倾抱住了她。

-

仙门的人总说，她是姬长宁手中的一把剑，一把最锋利最冷酷的剑。

云倾非常不赞同这个说法。

她明明是给天元剑宗打工的牛马。

什么莫名其妙的脏活累活，兜兜转转总会落到她头上。

譬如今晚戒律司那事儿，弟子不去找风柳，找明寻，找莫辞之类的长老，偏偏就找上了她。

并不只是因为她是剑宗的执剑长老，也因为……

其他长老都是光风霁月的人物，只有她以冷酷无情闻名，必定能下得了狠手，从奸细嘴里撬出点儿东西。

被冠以这样的人设，云倾真的很麻。

麻归麻，该尽的职责还是要尽的，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

云倾一边对犯人用刑，一边默默地想：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吗？

答案显而易见。

是的，她真的很需要。

审讯完了，云倾走出戒律司，本就枯竭的灵力此刻更是透支，喉间始终萦绕着一股血味，眼前也隐隐发黑。

是什么支撑她回到不归峰？显然是越靠近主峰，便恢复得越快的灵力。

在戒律司经历了刀光血影的一个时辰，云倾早已经忘了，房间里还有人还在等着她。

所以当她看见楼无雪的那一刻，内心微微有些惊讶。

惊讶过后，毫不犹豫走上前，抱住了那个孩子。

抱住楼无雪的一刹那，灵海里久违地涨起了潮汐，银浪翻涌，涛声荡起回音。

云倾没有注意到楼无雪微微睁大了的眼睛，以及身体的僵硬。

她只是感慨。

真是大补。

楼无雪：错付了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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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