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朝会前

天还未亮,空中弥漫着昨晚除夜的烟火味,即使在国子监附近禁烟火的甘宅也仍然可以闻到。

甘棠睁着疲惫的双眼起身梳洗。

昨夜甘棠和甘家人以及孟家在溪午堂内守岁,看着邯城烟火盛放不绝,映红云霄。

只是孟善祥因担心孟娘子有恙守到丑正便回房,而甘棠自己和大哥到寅时也爹娘被赶回房中休息。

不过到如今才休息一个时辰,便到卯时,甘棠便又要起身跟爹甘致熹前往大朝会。

知冬堂内,被点燃的烛台上白蜡熊熊燃烧,将烛光肆意地映向四周。

甘棠端坐在铜镜之前,任由宛娘子替自己挽发,心中却不自觉地又打算起大朝会的事。

一想到之前大长公主所赠的靛青官服,想到马上到来的大朝会……甘棠的眉头便不觉皱起。

不曾想等到梳理完毕后,一旁的宛娘子却突然开口。

“姑娘,可要换姑娘常穿的青色大袖衫?”

宛娘子望着铜镜中眉间郁色堆积的甘棠,似乎想起什么,低头说起从前的趣事。

“老奴记得姑娘九岁刚至邯城时,还曾专门为这青色大袖衫写过几句:起来闲把青衣袖,裹得栏干一片云。”

说着说着,宛娘子又笑起来,眉目间满是怀念。

“姑娘当时还说青色雅致淡然,以后定要一直穿青色,不要像主君那般穿得像枝芍药花,惹得刚换上新官服的主君都愣在当场,手都不知往何处摆,大娘子和少郎君也在一侧发笑。”

“不过主君虽然装作生气,私下还是让老奴取来纸笔把诗句记下,所以虽过了这么些时日,老奴还是记得很清楚。”

听着宛娘子的话甘棠眉色也渐渐舒展,虽隔着包括前世那漫长的十七年,也隐隐约约回忆起来。

“真久,年岁悠悠,以后怕是便想不起来了。”甘棠喃喃慨叹。

前人常说往昔如梦、恍若隔世,自己这到是真的隔世了。

“老奴替姑娘记着呢,”看着甘棠眉间郁色消散不少的宛娘子笑意渐盛,却又想到时辰快到了身子一顿,暗中唾弃自己人老了连正事都快忘了,还谈记什么。

未继续说罢,宛娘子便急急忙忙从衣柜中取出石青色大袖衫摆放在甘棠面前案桌上。

“对了,大娘子前几日趁年节又给姑娘多添置了些衣裳,是和姑娘常穿的青色袖衫是同样的,”

甘棠看着从衣柜中取出的衣服,果然是青色大袖衫,只是上面绣着的是繁重的锦绣柳叶纹,不是之前去拜访大长公主府时所穿的青莲纹。

但甘棠心底实际上又有些犹豫不决,一又想到大长公主府内心深处便有个声音开始响起:

不是这件,也不想要这件。

是的,甘棠方才一直的想的,便是想着能否穿着这身靛青官服去参加此次的大朝会。

官服呀……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自科举制实施以来,尤其是官家的《劝学篇》被传之州府县学,大魏朝不知多少人都为此竭尽全力,就是为了披上这身官服立于朝堂之上。

或为大志,或为私心。

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甘棠读了这么多书自然也想如此,穿上官服把读的圣贤书用上,可是世人不许。

哪有女子去参加科举的,哪有女子为官站在朝堂之上的,女子的宿命不就是应该嫁人生子的吗?

世人如此说道。

可甘棠万万没想到如今的自己竟然真的可以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官服!

故而甘棠便想穿着这身靛青官服去参加此次的大朝会。

在大魏每年年初举行大朝会的地方,在那威严庄穆的大庆殿内以身着官服的姿态去面见官家。

只是这大朝会太过重要,才让甘棠在心底犹豫,让甘棠郁色重重。

大朝会,人们常说也就和大魏朝廷每旬的朝会差不多,只是面对的官员与往日朝会不同。

但归根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

甘棠还记得前世元和初年,魏衍也曾与自己在大朝会这日共同前往元和殿,听着中书门下、枢密院以及三司九寺五监的朝奏……

当时所见所闻,朝堂职述,外邻蒙见,士子入朝,内外俨然,何其威严,让人心惊。

良久。

“多谢宛娘子,接下来我自己来换衣便行,时辰已经快至卯时,想来娘也快要起身了,便不麻烦宛娘子。”

甘棠起身出声道。

待宛娘子出去后甘棠便自己从衣柜中取出那套靛青官服,也摆放在案桌上。

左侧是宛娘子取出的绣着繁重锦绣柳叶纹的青色大袖衫,右侧是腊月廿十那日合政大长公主赐下的太清楼执笔的靛青官服。

知冬堂内烛光就这样映照在青色大袖衫和靛青官服上。

甘棠指尖轻轻抚上靛青的官服,长长叹息,目光注视着面前的靛青官服,并没有过多去关注另一旁的青色大袖衫。

晕黄的烛光下,官服边缘处细细勾描着的云底暗纹似乎也显得更加清晰。

思绪如同翻飞的南归鸟雀一般远去,甘棠眉目低垂,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决定,指尖也无意地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官服纹理而下。

蓦地,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是那枚太清楼执笔的铜令牌。

这枚铜令牌原是和官服束在一起,甘棠当初为了以便年节后去太清楼当值时取用,便直接系在了官服腰间处。

太清楼执笔的铜令牌,合政大长公主……

停顿片刻的甘棠随即浅浅一笑,暗中嘲笑自己忧思太重,或许自己并不需要过多忧虑。

官家,也就是大魏现任皇帝安庆帝,无论是在世家眼中,还是在百官眼中,一向都是以利益为先的。

在甘棠太清楼阅书的记忆中,安庆帝甚至还曾因利益划分被世家编过明褒暗贬的野史,野史中表面是赞颂着官家,实际上却是世家在指桑骂槐。

最为经典的莫过于安庆三十一年时,野史《安庆年间遗志.卷三十》中的一段记载:

“锥刀之利,人过眉尚不低,独此外者,非君非长非善者也。”

这段记载是写于安庆帝决心开南地州府海运商路之税后,借用的是在前朝之时曾有人以帝王争锥刀之利劝谏君王、言及君王应不与民争利的典故。

虽然笔风不显,但明显是与官家相恶的世家中人所著,尤其是王萧两家!

为何?

北地六府,南地五府,世家之中谁人为贵?从平凉迁到江宁府的王家,从建安迁到竞陵府的萧家!

自安庆初年燕支劫掠北地六府,北地世家纷纷南渡,其为北地世家之首的王萧两家凭借权势在南地安定下来,便与南地官员相互勾结起来。

之后海运、盐矿……暗中的利益何其之大,其中哪个又不是利益滔天的勾当,官家想开海运税,世家又怎会让皇室再插足。

但最后安庆帝依然开了海运税,甚至还在听闻野史后说出“锥刀之末,将尽争之”,这句话也被记录在放置于太清楼里的《魏史》中。

这又是为何?

因为官家用了南地其余的世家,玩了一招驱狼吞虎之计。

曾经为了利益安庆帝与南地世家合作,如今为了利益安庆帝能让大长公主选女子入官,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安庆帝便是吹起风筝的那一阵风。

而现在甘棠手中的活字印刷法便是一张对安庆帝的投名状,是掀起科举兴、世家隐大势的风波的风。

越想着甘棠的目光越逐渐坚定。

将头上珠玉绒花去掉,然后带上官服所带的软幞头,又将案桌右侧的靛青官服换上,将太清楼执笔的铜令牌牢牢系在腰间,这才提着一盏灯出去。

甘棠知道,这依旧是一次有风险的尝试,自己如今的手段和想法也并不如魏衍,更远远不如安庆帝。

但还好甘棠自己还可以去学,去追寻能让自己让甘家立足下去的力量,去追求实现自己志向的权力。

至少,现在的大魏这两任皇帝都是以利益为先,并不只是固执追求所谓礼法。

至于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甘棠不知道,也不愿去深究,一切的是非功过,还是交与后世去评说吧。

甘棠只知道,天快亮了,自己也该正式踏入这个漩涡了。

……

正值卯时,天色虽依旧有晦暗之处,但东方一角却已然破开红光。

和不远处望楼上传来一些昏黄火光相应和。

昏黄火光来源于望楼也称之为防火楼,为了防止邯城发生火灾所设,而每逢年节始望楼便会一直燃烛到天亮。

如此这般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才会过去。

甘宅外。

当甘棠到达甘宅门口时,看得的便是这幅远处景象。

而近处清晰时只有见一前一后停靠着两辆马车,只是都是简朴至极的样式,没有过多的雕花彩绘。

爹爹甘致熹背手站在前一辆马车旁,露出两道铜令牌的一角,眸子望着甘宅门口,长长的直脚幞头显得端正而又威严。

甘棠抛弃心中所想,上前几步便到了甘致熹面前,身着官服望向甘致熹却满是濡慕与坚定。

“女儿让爹爹等久了。”

两目相对。

“大朝会上一切小心为事。”

伫立在马车边等着的甘致熹看甘棠的装扮并未多言,叹息着给甘棠递上一枚铜令牌,只留下另一枚,然后便撩起绯色官袍上了前一辆马车。

而甘棠在接新的铜令牌便也上了后一辆马车。

在马车上甘棠看着爹爹给的新的铜令牌。

只见铜令版上正面书写着“国子监祭酒”,而背面则是刻着“从四品”,并在一侧用小字写着“俸百两,职田三百亩,月计四十两,余制同大魏律”。

这是爹爹常用的国子监祭酒的铜令牌。

爹爹甘致熹有两张铜令牌,代表他身上的两个官职,一个是本职的国子监祭酒,另一个是只有官员俸禄没有具体职务的寄禄官职。

“爹爹……”

甘棠深吸口气,稍微平息自己的紧张,便和爹爹甘致熹一样坐上后一辆车,将靛青的官服小心翼翼摆正。

听着马车朝着邯城宫城着驶去。

①青衫诗出自宋代赵师秀的《白石岩·谁炷清香礼少君》。

②“锥刀之利”出自《后汉书·舆服志上》,“锥刀之末,将尽争之”出自《左传·昭公六年》。

最后,很抱歉断更这么久,也很感谢没放弃的小可爱们,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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