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腊梅题诗

“一花香十里,更值满枝开。承恩不在貌,谁敢斗香来?”

“明日巳时,五岳观。”

随信附来的是一枝腊梅,淡黄的腊梅花一拿出来便香气扑鼻,花瓣也还十分娇艳,显来是才摘下不久。

“好一个宋元仪!还是这般轻狂!”

看到这封不知是邀约还是战书的信,甘棠只觉得心中烦恼都消散了一些,或许自己可以凭这场花会激一激自己,真正重新拿起笔来,也可以问问元仪她们寒至诗会的事。

同时甘棠也十分羡慕宋元仪的潇洒,作为宋家三姐妹的闺中密友,甘棠又回想起曾经一起吟酒作诗的日子,不禁泛起浅浅笑意。

前世宋家三姐妹的爹太常礼院知院宋宣到是成功脱身,在太子自绝后便带着宋家三姐妹早早辞官回乡,但自己却与宋元仪等人断了联系,如今不曾想能再次收到能宋元仪的信。

于是甘棠便让宛娘子前往溪午堂与娘徐孟式说一声,便继续看着《西园诗话》充实自己,这六奇居士提倡的诗奇论到是别出一格,让甘棠又觉得提笔的动力多了几分。

五岳观也在邯城外城,位于永禾湖往东过观桥数里,往年观里腊梅树林也是一绝,想来如今也开得正盛,而且离甘宅相对来说到也不远,明日过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至于前世有没有这件事甘棠也不愿去想了,事情一步步改变,谁又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

还不如手中诗书来得踏实。

……

天气依然晴好,前几日下的新雪已经快消融待尽。

从甘宅出去隔条街是一条通往外城门的主街,鳞次栉比的房屋在其两侧,人声鼎沸,虽比不得内城朱雀大道繁华,但颇为热闹。

往东过了观桥人流便渐渐稀少,甘棠与徐孟式派来的宛娘子到了五岳观便被道童带入其中,宛娘子在观内替娘徐孟式上香,甘棠便自己前往,便沿着小径直到一片腊梅花林近在眼前。

浓馥的花香袭人,几树淡黄的腊梅竞相开放,继续走着,远远甘棠便看到最为粗壮的那株腊梅树下已布置了茶几茶炉琴台等物。

一众女子随性而坐,围在在树下闲聊,其中一个鹅黄衣裳看着年岁刚及豆蔻年华的女子,远远地看见甘棠便放下手中白玉杯招手。

“棠姐姐快来,阿姊带了去年埋的桃花酒,都快被喝光了。”

鹅黄袖衫外披着的白领绒边裘衣显得女子更加烂漫可爱,这位招呼人的是宋家三姐妹中最小的宋令仪,今年才刚过十三岁,还是个小丫头。

甘棠闻言晃乎片刻,才又加快了脚步,把手中带的一些书籍放在一侧已经堆积好几本书的琴台上,便将手中唯一剩下的信放在众人围坐的石桌上,正是那封宋元仪送来的信,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最中间靠着树半瞌着眼满身酒味的褚红大袖衫女子身边。

“嗯?召华来了?”听着动静靠着腊梅树已有几分醉意的褚红大袖衫女子动了动身,拂落身上落花又靠着刚坐下的甘棠说道,头上挽着的鬓发松松散散,微带清香的酒味也和着腊梅花香扑来。

这位便是宋元仪,太常礼院知院之女,北地诗社成立者之一,平常最是随性豪情,而召华是祖父给甘棠取的表字,就像大哥甘鹤的九皋一样。

“这战书都下到门前了我若不来日后怕是被元仪抓住把炳笑了,只是不知道这信是单为我下的还是众姐妹都有。”甘棠学着从前的模样幽怨地看着宋元仪,将信里的花笺纸拿出来摆着众人看。

“瞧瞧,一花香十里,更值满枝开。承恩不在貌,谁敢斗香来?我这不就斗香来了。”

一旁珠围翠绕披着墨狐裘的女子笑出声来,头上插着好几支的绒花枝叶都在轻颤,“我这俗人可收不到元仪的斗诗信,要我作几首酸诗还行,要我跟元仪斗诗还不如去给书坊找书源,今日就我们这五人,召华到是可是问问云仪、令仪收到信没呢?”

说话的是左家妹妹左毓秀,秘阁修撰之女,前几年跟着左夫人开了一间私人书坊钟灵堂,如今钟灵堂在邯城里也算有名,私下里甘棠与左毓秀也有合作,毕竟甘家缺什么都不会缺书。

“阿姊和我们住一起为什么要送信,直接说就好了。”宋令仪停下小口小口抿着桃花酒,抬起头不解的问道,说罢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埋头翻书时不时用笔写写画画甚少说话的宋云仪,“云仪姐姐?”

宋云仪也披着白领裘衣,抬头望向宋令仪,冷冷吐出两个字,“傻子。”

惹得宋令仪瞪大双眼,立马抓住一旁宋元仪袖子,“阿姊,云仪姐姐又欺负我!”

其余众人都不禁露出笑容,甘棠也笑了,享受这久违的欢声笑语,“看来真就只是单为我准备的,那今日就先不谈其他的,好好论一论诗,元仪、毓秀、云仪,我们几人谁先来?”

宋元仪直起身,拿起手中白玉杯一饮而尽,说不尽的豪放,“既然此次是我邀众姐妹来的,自然是我先来抛砖引玉,便以题五岳观腊梅为题。”

说罢便拿起自己塞到给甘棠信里的一枝腊梅,看了几眼嗅着腊梅花香,带着几分醉意说道,“旦评人物尚雌黄,草木何妨定短长,试问清芳谁第一,腊梅花冠百花香。”

“看看这宋元仪的诗,锋芒毕露,跟她人一样,连送我的腊梅都要拿回去。”听完宋元仪的诗,甘棠边开玩笑边假装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宋元仪,惹得宋元仪连忙将手中的腊梅递给甘棠过来,醉意都被消了一半。

“好妹妹,给你给你。”宋元仪笑道。

只见甘棠接过腊梅,脸色严肃起来,沉默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就妹妹看来,腊梅若真争名便不会开在寒冬,妹妹便斗胆吟一首:梅香细细兴何穷,不斗秾华不占红,我亦清瘦君莫笑,一般孤傲一般风。”

吟出诗时甘棠只觉得仿佛心中那沉重的大石被移开,多少年来自己终于又提得起笔来,作得出诗来,开始找回从前的自己,以至双眸湿润,不由得连忙,“哪来的花蕊飞进眼里来了,毓秀,云仪,你们谁接着来?”

“瞧瞧这才多久,你们便张口为诗,这一个冠百花、一个不争名,我可不行,可怜我最爱的茶具被拿来饮酒,你们还要逼我作诗,算了,我还得好好想想,云仪先来吧。”左毓秀看着众女面前斟满桃花酒的白玉杯,幽怨地叹了口气说道。

宋云仪到是颇为冷静,看着一旁的腊梅花林沉思片刻,才开口说道,“篱菊抱香死,化入岁寒枝。依然色尚黄,雪中开更奇。”

将晚冬傲寒开放的腊梅确实和深秋萧索凌枝的秋菊联合起来,这宋云仪不声不响又是一首好诗。

左毓秀听了更是颇为无奈,“好一个宋云仪,真是来克我的,一点时间也不给我留,这样吧,昨日我曾在街边看到有老叟挑了一担腊梅来卖,便以此为诗。”

“道旁方讶扑人香,金蓓花开满担装,尚有松钗挂枝杪,买归偏称插山堂。”说罢停了一会儿左毓秀又笑了笑,“也算是和我一个卖书做生意的相符合了,赶明儿若再遇到就买下一担腊梅插在书坊,说不定还能多做笔买卖。”

左毓秀的话刚说完,一道脆灵灵的声音响起,正是看着众人作诗的宋令仪。

“左姐姐好巧,昨日阿姊和令仪也看到卖腊梅花的,听卖花的说是五岳观腊梅开得好,所以阿姊才兴起邀棠姐姐、左姐姐一起赏腊梅的。”说完宋令仪嘻嘻一笑,又小口尝起花酒来。

“那到是有缘,说不定遇到的还是同一人呢。”左毓秀充满兴趣地回答道,然后看着宋令仪悄生生被毛领围住的小脸,突然眉间含笑,似乎想到什么,从头上便取下来一支绒花,艳丽的早春红梅在枝叶的衬托下栩栩如生,朝着宋令仪说道,“说来令仪要不要也来一首,作的好的话姐姐便送给你,扬州府的绒花可是以前你最喜欢的。”

宋令仪看着绒花双眼发光,但还是立即摇头,皱起小脸,“爹爹天天逼我看书,令仪看着诗便头痛,不想作诗。”

然后小声嘟囔着说自己只是来喝桃花酒、桃花酒好喝之类的话,一时间惹得众女大笑。

笑完众女又开始分析其他人所作的诗词,谈论带来的书籍,甘棠带来的琴谱《风宣秋鸿录》颇受欢迎,甚至宋元仪就着琴谱便在琴台上弹起古琴来,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等到日头渐渐到了正中,众女依然意犹未尽。

趁着众女还末打算离去,甘棠也向宋元仪等人提出寒至诗会相关的事,宋元仪的爹宋宣是太常礼院知院,左毓秀是秘阁修撰之女还经营着书坊,了解到的事不比作为国子监祭酒的爹爹甘致熹差,也许可以从中知道更多。

“昨日爹爹朝会回来后让我多准备些诗词,可是因为十五的寒至诗会,难道说此次寒至诗会有异?”甘棠蹙眉担忧地问道,随即看向宋元仪、左毓秀等人。

“此事我知道的不多,爹爹也不曾与我等多说,只知道本次寒至诗会是国子监、中书礼房和太常礼院一起筹备的。”宋元仪收起了散漫的姿态,仔细想了想还是无奈地摇头。

“我到是知道一些,”左毓秀双眸一转,露出几分精明,“据我所知貌似与前日的赏雪诗会有关,前日赏雪诗会出了事情,昨日我在书坊理账时,听买书的学子说有个世家子在赏雪诗会上惹了上面的人。”

听到这里甘棠想起前世赏雪诗会上那个世家子作的《雪怨》,不会是这件事吧。

正当甘棠疑惑时,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却是正放下书甚少说话的宋云仪。

“是合政大长公主和九皇子殿下,我当时混了进去,”宋云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到,“九殿下陪着从北地庆阳府归来的合政大长公主来看赏雪诗会,却听到一世家子作诗嘲讽女子,然后愈演愈烈,世家党和学子党相争,那个世家子甚至暗里骂起了合政大长公主,被九殿下制止并禀告给了官家,想来寒至诗会便是因此原因出现。”

合政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前任皇帝的长姐,开国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前任皇帝逝世时燕支南下,局势动乱,一些世家在朝堂暗中以罢科举为要求相逼。

是当时已近四十的合政大长公主执着传国玉玺和先皇圣旨站出来,一边让当今圣上在内大力推行科举压制世家,一边和她的夫君在外镇守北境,甚至夫君都因此战死北境庆阳府,最后才将局势转危为安,也因此深受当今圣上敬重,如今已经年近古稀。

原来如此,甘棠心中了然,果然与魏衍有关,前世的合政大长公主可是一直到两年后安庆三十年薨逝都没有回大魏都城邯城。

甘棠向左毓秀和宋云仪等道完谢,并将明年会试人数大增之事告诉给众女。

众女虽然仍有些惊叹但都没有忧色,宋元仪言说作为太常礼院知院的爹爹宋宣在安庆二十六年的会试中便担任权知贡举,按大魏律法也应当回避,无需担心。

左毓秀更是笑着言说爹爹是秘阁修撰主管文书之类,相对于其他官员来说也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不可能成为知贡参或权知贡举,还打趣道这么多学子一定要书坊多印些书卖出去。

众女又相互打趣一番,便约定等寒至诗会再见,到是定要再互相论一论诗,左毓秀临别前还是把那支绒花送与宋令仪,惹得小丫头宋令仪连着说了一长串好话,最后直到搅尽脑汁也想不出后才跟着宋元仪离去。

只是甘棠前面正殿找一起来的宛娘子时,却突然被一个道童拦住。

“甘姑娘,我家道长有东西想交与你。”说罢道童便把一个紫檀木盒塞给甘棠,没等甘棠反应过来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甘棠打开时只见紫檀木盒内静静地躺着好几支腊梅绒花,淡黄的腊梅花之间浓淡相衬,每支腊梅绒花的形态也各不相同,而在这中间,一支洁白如雪的棠梨绒花也藏在也里面。

这些绒花和左毓秀头上红梅绒花的缠法一致,一看便也是来自于扬州府定制的,百两银子一支。

①宋元仪信中诗,选自宋、陈与义《 同家弟赋蜡梅诗得四绝句 其一 》②宋元仪题腊梅诗,选自宋、潘良贵《腊梅三绝 其二 》③甘棠题腊梅诗,选自明、方维则《口占膝寓庭梅》,有所改动。④宋云仪题腊梅诗,选自南宋、戴复古《腊梅二首 其一》。⑤左毓秀题腊梅诗,选自南宋、张镃《种腊梅喜成 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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