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幻影平稳地滑过中环拥挤的车流，沉默而昂贵。深色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内只剩下顶级皮革的淡淡气味和…贺临舟手指敲击真皮扶手的规律轻响。

嗒。嗒。嗒。

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在苏晚意紧绷的神经上。她端坐在宽大舒适的后座另一侧，膝盖上摊开一份厚厚的合作意向书，手里握着平板，正抓紧最后一点路程核对细节。阳光透过车窗，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苏秘书。” 贺临舟冷冽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苏晚意心头一跳，条件反射般抬头，脸上瞬间挂起无懈可击的“专业待命”表情：“贺总？”

贺临舟没看她，目光落在她膝盖那份文件上，眉心微蹙，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瑕疵。他修长的手指伸过来，精准地点在文件第三页的某个条款上。

“这里，”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条款正文的字体大小，比前面两页的标题和首段，小了0.3磅。”

苏晚意：“……” 又来？！

她内心瞬间被巨大的【？？？？？】刷屏，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咆哮：【0.3磅！贺临舟你是人形字体识别仪吗？！在移动的车里！隔着半米远！你是怎么精准测量出0.3磅差距的？！你的眼睛是装了激光测距仪？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啊啊！】

然而，千言万语冲到嘴边，出口的依旧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职业素养：“抱歉贺总，是我疏忽。电子版源文件里确实存在这个格式误差，打印时未能完全修正。” 她迅速在平板上的电子文档里找到对应位置，手指飞快操作，“已修正为统一字号。稍后抵达后，我会请对方重新打印签署页。”

贺临舟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和处理方案。但显然，他的“刁难”培训班还没下课。

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依旧锁定在文件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却字字精准地砸向苏晚意：“关于技术共享部分，附件三，第7条细则，对方表述的‘同等条件下优先授权’，定义过于模糊。‘同等条件’具体指什么？价格？期限？附加条款？漏洞太大。”

苏晚意脑子飞速运转，像一台高速检索的数据库。她立刻调出之前整理的谈判要点备忘录和对方过往类似案例：“贺总，根据他们过去与信和资本的合作备忘录，‘同等条件’通常指在核心价格和授权范围一致的前提下。但这次，他们试图加入‘市场推广资源投入’作为隐性条件，这在我们之前的预案里被标记为‘黄色风险区’。”她指尖在平板上划动，调出标记，“我的建议是，在正式谈判中，直接要求对方明确‘同等条件’的具体量化标准，或者删除该条款，改为更具体的阶梯式授权方案。”

贺临舟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上抬起，落在了苏晚意脸上。那双深邃的凤眼里，冰层似乎融化了一丝丝，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满意？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预案里针对对方技术总监李博士的提问风格，分析不够深入。”贺临舟继续，语速平缓，却像在给苏晚意做最后的模拟考，“他偏好用技术细节刁难非专业人士，试图在心理上施压。如果他在会上问你关于我们底层架构专利池与对方新算法的兼容性冲突点，你怎么答？”

苏晚意心头一凛。这个问题预案里确实有，但贺临舟现在问出来，明显是要她临场发挥得更精准、更有攻击性。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博士的风格是‘技术碾压’。”苏晚意语速清晰，眼神锐利起来，“如果他用具体算法冲突点发难，我会避开其技术深阱，直接跳回商业本质。第一，指出他引用的冲突点，是基于三年前已被我司迭代框架淘汰的旧版本算法模型。第二，点明贺氏核心专利池的底层架构，是当前行业事实标准，绕开我们，他们的新算法在主流平台上的推广成本和兼容风险将指数级上升。第三，”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锋芒，“反问李博士，贵司是否愿意为了一个尚在实验室阶段、存在明显兼容障碍的‘新’算法，放弃整个成熟市场的即时收益和生态位？把压力反推回去。”

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贺临舟看着她，足足有三秒钟。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挑剔，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精心打磨后、开始展露锋芒的利器。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快得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

“嗯。”又是一个单音节。但苏晚意莫名觉得，这声“嗯”比刚才那个，似乎…温度高了那么0.1度？

坐在副驾一直努力当隐形人的特助Alex，借着后视镜，精准地捕捉到了老板那转瞬即逝的微表情，以及Sylvia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他心里的小人疯狂挑眉：【哟呵！老板今天话格外多啊！亲自下场当陪练？手把手教怎么打脸？这待遇…啧啧啧，上次见他对谁这么‘耐心’来着？好像…没有上次！】 Alex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嘴角却忍不住疯狂上扬。这瓜，保甜！

车子无声地滑入信德中心地下停车场。谈判地点在顶层的豪华会议室。

会议开始还算顺利，双方大佬寒暄，交换些不痛不痒的意见。直到进入核心技术合作与专利授权的核心条款拉锯战，气氛开始胶着。

王董身边那位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技术总监李博士，果然出手了。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精准地投向坐在贺临舟侧后方的苏晚意。

“贺总，方案我们大体认可。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刻意，“关于贵司专利池与我方新一代‘灵犀’算法在底层数据流并行处理模块的潜在冲突点，贵司似乎评估得过于乐观？苏秘书作为主要协调人，想必对技术细节有深入了解？能否为我们解惑一下，贵司如何确保在现有框架下，我方的算法效率不被贵方的专利壁垒所限制？毕竟，隔行如隔山，非专业人士可能很难理解这里面的…门道。” 最后两个字，他刻意放慢，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

来了！和贺临舟在车里“模拟考”的问题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措辞更刁钻，更带刺。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王董那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眼神，都聚焦在苏晚意身上。一个秘书，被技术大牛当众质疑专业性？这几乎等同于公开处刑。

Alex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看向自家老板。却见贺临舟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点懒洋洋的？

苏晚意脸上那标准的职业微笑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舒展了些。她从容地站起身，没有半分被刁难的窘迫，反而像一位即将登台演讲的自信主讲人。

“李博士过誉了，技术细节博大精深，我当然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苏晚意声音清亮，开场先给对方戴了顶高帽，姿态放得恰到好处。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关于您提到的‘并行处理模块冲突点’，我想先澄清一个事实。”

她指尖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轻点几下，会议室内巨大的投影屏幕瞬间切换，显示出一张清晰的专利引用图谱和时间轴。

“您所指的冲突，根据我方技术团队的深度分析，其根源在于贵司‘灵犀’算法V1.2版本中，所依赖的‘异步数据锁’核心处理逻辑。” 苏晚意的手指在屏幕上那个被高亮标出的技术节点上轻轻一点，“而这个逻辑模块，恰恰深度嵌套引用了由贺氏集团于三年前在全球注册的‘分布式动态资源调度’专利群中的核心架构理念。”

她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微变的李博士：“遗憾的是，贵司似乎忽略了，或者说，选择性遗忘了这一关键引用事实。而您刚才所担忧的效率限制，正是由于未能获得我方专利池的深度授权和优化适配，导致贵司算法在调用底层资源时，不得不绕行低效路径，产生的额外损耗。这并非我方专利壁垒的限制，而是贵方在技术路径选择上，未能充分考虑与行业事实标准的兼容性。”

她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在对方逻辑的薄弱处。李博士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切入点。

苏晚意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乘胜追击，语气反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至于效率问题，李博士，我想这更应该从贵司自身的技术实现路径上寻找优化空间。毕竟，”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主位上脸色开始有些难看的王董，“放弃成熟、稳定、拥有庞大生态支持的行业标准框架，执意采用一条存在明显兼容障碍和授权风险的技术路线，由此带来的额外研发成本、市场推广阻力以及潜在的法律风险，这些隐形成本，恐怕远比您刚才担忧的效率损耗，要高昂得多。您说呢，王董？”

她把球，精准地、重重地，踢回了对方老板的脚下。

王董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他干咳一声，狠狠瞪了旁边脸色发青的李博士一眼，然后转向贺临舟，打着哈哈：“哎呀，技术细节嘛，总有些讨论空间。贺总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啊，苏秘书这业务能力，了得！了得！” 他试图把话题拉回来，“那个…关于授权条款，我们还可以再细化细化嘛…”

接下来的谈判，风向明显变了。李博士偃旗息鼓，再不敢轻易向苏晚意发难。王董的态度也务实了很多。苏晚意坐在贺临舟身边，适时补充数据，点明要点，游刃有余，进退有度。

中场休息时，苏晚意起身去茶水间准备咖啡。Alex也跟了出来，假装帮忙。

“Sylvia，牛啊！” Alex压低声音，竖起大拇指，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八卦之光，“刚才那一波反杀，帅炸了！李博士那脸绿的，啧啧啧！你是没看见，老板虽然没说话，但我敢打赌，他刚才嘴角绝对往上动了0.5毫米！绝对是！”

苏晚意正专注地控制着水流冲泡咖啡，闻言手都没抖一下，只淡淡回了句：“职责所在。” 内心OS却有点飘：【哼，贺扒皮的刁难培训班，学费是贵了点，但效果…貌似还行？】

Alex没察觉她的内心戏，还在兴奋地叭叭：“不过说真的，老板今天有点不对劲。你发现没？在车上，他居然主动跟你分析李博士的套路？还问你应对策略？这简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以前这种事儿，他要么丢给我去查，要么直接一句‘准备好应对方案’就完了！今天这耐心…啧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挤眉弄眼，“Sylvia，你说老板他…该不会是…”

“Alex，” 苏晚意把冲泡好的黑咖啡稳稳放在托盘上，打断了他的八卦，脸上是标准的职业微笑，语气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警告，“咖啡好了，麻烦送进去。”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Alex一眼。

Alex瞬间想起老板对咖啡那令人发指的挑剔，脖子一凉，八卦之火被兜头浇灭：“懂！懂！我这就去！保证温度精准！风味完美！” 他端起托盘，小心翼翼地往会议室溜了。

苏晚意看着他仓皇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车里贺临舟提问时那专注的侧脸，和他那几乎看不见的、疑似满意的微表情…

她甩甩头。

错觉！一定是谈判太紧张产生的幻觉！贺扒皮只是不想自己的首席秘书在谈判桌上丢人，影响他贺氏的逼格！对，一定是这样！

为了工资！为了平台！为了…嗯，就当为了下次被挑0.3磅字体时能怼得更优雅一点吧！

苏晚意挺直背脊，脸上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微笑，走向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硝烟的会议室。内心OS：【贺扒皮，喝咖啡最好别皱眉！不然我…我就…我就继续在心里骂你！然后明天更努力！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