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的咖啡馆闲聊之后张阔就推掉了其它的面试,兴致勃勃地在家学起了咖啡的相关知识,她向陈观申请了一周后入职,好在陈观也很好说话,很轻易就答应了。
咖啡豆该如何选择,不同的咖啡豆产地有什么区别,香气与酸度一定不能记混,还要掌握好冲泡的时间……
张阔的劲头很足,除了出门买菜,一整天都赖在家里背记和看冲泡的技巧视频,时不时还给陈观发消息请教问题。
上班之后就是每天坐地铁去咖啡馆,距离家也不远,看起来事情也不会很多,还能每天都喝上免费的咖啡……张阔往锅里又加了点盐,忍不住哼起歌来,干净的圈子,规律的生活,不过是她成功人士张阔的日常而已。
好吧,虽然只是个小店员没错,但是那也不妨碍自己热爱一下生活吧。
“这是什么?”身后的何加焉开口问道。
张阔转过身,发现她在看自己用冰箱贴固定在冰箱上的便签,那上边正写着埃塞耶加雪菲咖啡豆的处理方法与风味口感。
“是咖啡豆的知识。”张阔拿出碗来盛汤,今天中午这顿的火候很好,玉米排骨汤的排骨一戳就烂,搭配着玉米的甜香,闻起来鲜美无比。
“哦……写这个做什么?”何加焉接过自己的那碗随口一问。
“还没和你说,我打算这周之后就去做咖啡店店员啦。”张阔低头继续盛汤,“不过你别担心,饭我还是会继续做的啦。”
说着她回头,见何加焉站在那里没动,表情有些奇怪。
“你什么时候……”何加焉刚开口,客厅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继续往下说的话头。
是你的。张阔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她去接。
何加焉跨出厨房的时候表情仍旧是掩饰不住的犹豫,但张阔也没多管,手下利落地起锅烧油去炒香菇滑鸡。
倒也不是管不管的事,从十月初到现在,满打满算两人一起吃饭也快有一个月,她大概也能猜出何加焉的那种别扭感从何而来。
遇到她并和她结识是何加焉轨道之外的事,在何加焉的前二十几年,遇见的都是些事业有成的人,或者是即使之前没有事业有成但现在也已经事业有成的人,所以对于她这样的混日子选手才总是有些不知道如何相处吧。
况且何加焉应当不常和人相处这么密切,张阔动着铲子猜测,虽然有男朋友,但感觉对人对事基本上态度疏离。
张阔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何加焉的电话还没结束,张阔摆好筷子,坐在餐桌上瞧她,她的另一半脸隐藏在阴影下,时不时出声,表情认真却漠然,有种无机质的美。
像月亮一样。
“怎么了吗?”何加焉挂掉电话走过来,张阔这才回过神来问她。
“没什么,”何加焉摸摸后颈,坐下来,“就是一个歌手的demo出了点问题。”
张阔“哦”了一声,“你还做流行乐的吗?”
何加焉点点头。
张阔忽然起了兴致,喝了口汤冲她笑道,“能在网上搜到吗?”
“可以的,”可能有点不适应张阔的主动,不知怎么连心跳都有点急促,她舔舔嘴唇,“搜我名字就好。”
张阔去摸沙发上的手机,点进音乐软件。
要现在就听吗?何加焉抱碗喝汤,抬起眼皮盯她的脸,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算了我晚点再听。”她看到张阔又将手机丢到一边。
对上何加焉莫名垮下的神色,张阔眨眨眼睛有些心虚,“还是先吃饭。”
才怪,她不听是因为发现何加焉的曲子都要会员,还是等人走后观看三十秒广告免费听好了。
“说起来,”见何加焉情绪低落,张阔挑起话题,“你当初学钢琴,是因为你自己要弹还是你家里要求的呀?”
何加焉放下汤碗,仔细思考了几秒,然后笃定地说:“非说是谁要弹的话,我感觉更像是上天选择了我来弹钢琴吧。”
呜哇——
谁要是说这种话真的显得很自大,但现在这么说的人是何加焉,于是张阔只是微微瞪大眼睛,塞了口白米饭,默默承受了这句话的技术含量。
但也不是完全没人这么说过,她不由得联想到小德的发言,天真如小德,之前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听起来满怀对钢琴的爱,还有点不知道哪里来的使命感,倒让她忍住了嘲笑她的想法。
这样看来两人在某些地方还是有点共通之处的。
或者说是否弹钢琴的人都曾有过这种想法呢?
张阔在心里拍拍自己的脸,禁止自己再往下想。
“那作曲呢?”对于像何加焉这样被称为天才的人,张阔其实是很好奇她们的世界的,“你不是作曲专业的吗?你在作曲的时候是偏向灵感更多还是硬上更多呀?”
此时何加焉夹起一块香菇,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会有硬上这种说法?”
张阔肩膀微耸,向后坐了坐,好吧,她承认,这个不解的眼神再次刺痛了她。
像是以前解数学题的时候,对于不明白为什么要画辅助线的学渣,学霸总是很难理解她们的脑袋,并快速在看到题目时就自然而然地知道这里缺一条辅助线。
“你练琴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
有点图穷匕见了张阔。她在心里想。
问到这里,她忽然很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和天才的差距,像是非要给自己一拳。
这个问题也太宽泛了吧?她从何加焉皱起的眉头中看出来。
“那你小时候学琴,有什么难的地方吗?”
“可能按琴键这种不太方便吧?”
“就这样?”
“是吧。”
“四一拍、八六拍这种拍号呢?和弦曲式也能很快反应过来吗?”
“是啊。”
够了,可以停下了。
张阔面色颓唐,吸了口气继续扒饭,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在真正面对面询问的时候也还是感到失落——差异如此明显。
“怎么了?”连何加焉这种不在意他人情绪的人都觉得有点严重了。
张阔尽力扬起眉毛,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不,没怎么。”
张阔是毕业之后放弃弹钢琴的,但是在那之前这样的念头并不是完全没有过,偶尔它们出现的时刻,她会告诉自己也许是有天赋的,再往前走走吧。
是这样吧?人们无法从现实中获取稳定感的时候,就会试图去从过去的经历中找到支柱来告诉自己:也许我就是适合做这个。比如画画的人想起临摹一件小物品被大人夸奖真有天赋画得真像,比如写作的人想起语文考试被大家说你作文分数这么高文笔一定很好吧,甚至比如脚长的人被吹捧你家小孩脚这么长长大一定能很高去当模特吧?
但身高就停在那里,明明白白告诉你未达标。
张阔一边哄着自己一边往前走,到头来还是没能坚持下去,这也怪她想太多,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记忆里的支柱就越来越碎裂。
搞艺术嘛,吃天赋,她懂的。
大概上天在选择她的时候也没有别人那么坚定吧,所以她的天赋很快就被自己吃完了。
何加焉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她,带着探究的神色。
“真的没怎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张阔再次声明。
“是什么?”不依不饶的语气。
张阔半开玩笑地解释:“只是稍微有点感慨而已,你应该明白的,我这样的人你也见过不少吧。”
“确实。”何加焉浅褐色的瞳孔看着她,意外地诚实。
“什么意思?”张阔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脸色白了白,她只是自嘲,没想过真要人来嘲。
“大学里确实很多同学都一毕业就结束了音乐,”何加焉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说:“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打算从事咖啡店的工作,之前还去当了客服,看起来……”“没出息是吗?”
何加焉皱皱眉。
“平庸?或者是自甘堕落?”张阔连续发问声讨,心想何加焉才不像小德呢,小德虽然对于她毕业后从事不相关专业感到不可思议,但明显不是这种高高在上的语调,而且自己和她说了找到咖啡厅的工作后,她还很为自己高兴。
张阔抬起脸,眼圈似有发红,“我是个客服是有多污染你的交友圈是吗?你以为客服就很好做吗?”
张阔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没有太高也没有太低,但却如同连环炮在轮番轰炸何加焉的耳膜,接连传达到心脏。
其实……张阔说的倒也和她想的没差,但她本意不是讨伐只是想劝诫她别去咖啡馆。
“我……”何加焉嗫嚅着张口,对上张阔墨一样的眼。
在她宁静的目光里,她忽然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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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加焉的脑袋一直卡到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601出来的,甚至下午和男朋友逛街的时候都在想着这件事,完全没有心情。
那双眼睛,怎么会像狼一样呢?
明明并不锋利,但怎么会有种平静又强烈的压迫感?
“小焉?”
身旁的人叫着自己的名字,何加焉反应过来,“怎么了?”
“你喜欢这个吗?”男朋友指着橱窗里的东西,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一个咖啡杯看了很久。
橱窗里不止售卖咖啡杯,还有碗碟等器具,上面的插画有些熟悉,像是一个知名设计师的手作。
“不,我不喜欢。”何加焉喃喃道。
但是有人应该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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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已是晚上十点,何加焉没有先开自己家的门,而是走向对面的601,屈起指节敲了几下,手上是包装好的礼物,正是她下午逛街看到的杯子。
该怎么开口好呢?她有些紧张地攥紧礼物袋。
没人来开门,房间里也没人应。
何加焉又敲了几声。
还是很安静,是睡了吗?但她应该不会睡这么早才对。
又敲了几次门之后何加焉看着完全不透光的门缝,意识到一件事。
张阔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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