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不恼他的嘲讽,甚至顺着话接道:“我讲话听起来当真聒噪吗?兄长们还说喜欢听我说话。”
也不知是无语,还是不愿继续聊下去,他没再回话。
与他说了两句,子悠便放松下来,两个爪子扣在冰面,整只鸟蹲成一团球,大喇喇地端量他。
“你可真好看……”她不吝赞叹:“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洁白,这么好看的龙。”
他仍不应,眼睛也阖上大半,就留着一条缝隙。不过龙身依然银光熠熠,他并未隐藏起来。
“我说真的。”怕他不信,子悠抬了抬翅膀:“我以这赤羽发誓!”
他忽而冷哼一声,似在嘲笑她拿毫无用处的羽毛发誓。
“爷爷说了,我们钦原族翅膀的赤羽十分珍贵,用赤羽发誓足以表示我的诚心。”她言之凿凿地说。
他半睁眼,将她一看,终于搭腔:“你见过什么龙?”
子悠一边在记忆中搜寻,一边如数家珍般道出:“九天神族有青龙,鳞片跟绿油油的草一样。地界神族有黄龙,龙鳞在阳光下像一层层金色的麦穗。北海松山有黑龙,身子黑黝黝的跟泼了墨似的,倘若夜里出没,谁都瞧不见。南海海岛有赤龙,他们的鳞片平常像火红的毛发一般顺滑飘逸,生气的时候齐刷刷地冒出利刃,很是神奇呐!”
说着,她手舞足蹈地抖动翅膀的羽毛,要将那会变化鳞片的赤龙演给他瞧。
“像这样?”冰龙说罢,浑身龙鳞一颤,原本像花瓣状的鳞片纷纷立起来。
银光流动间,鳞片竟变化成一根根锋利的箭矢,只见尖端迸放豪光,足以叫人眼中生寒,心间胆颤。
子悠无比惊艳:“你的鳞片也会随情绪而变化?”
“随时变化。”他说着,龙身又是银光流动,鳞片缓慢垂下来,转眼恢复花瓣的形状。
子悠瞧他身上的龙鳞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动,不由低声:“难道兄长所言不尽然?那赤龙的龙鳞也并非因情绪才有所变化,亦能像冰龙这样随心而动?”
“呵!”听见她说话的冰龙冷哼:“原来你没见过龙,全是听你兄长所述。”
子悠尴尬地拍了拍翅膀,承认道:“自打记事起,我便一直待在金乌岛,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与主岛相连的百花小岛。别说是世间罕见的龙族,就是猛禽野兽都没见过几只。”
她嘻嘻一笑,着然欣慰:“你可是我亲眼所见的第一条龙。”
冰龙默了片刻,问:“为何被困在岛上。”
他用了一个‘困’字。
子悠心想他定是因自己被困在厚厚的冰层之中,所以认为她也是被困在金乌岛,哪儿都没去过。
但被他无意间的‘提醒’,她张口欲接话,嗫嚅半晌,最后低着脑袋,哑口无言。
冰龙在此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空荡荡的冰封之境没有半点生机。他孓然一身,耳边常年只闻自己的呼吸声。
反正无法离开,他索性沉睡下去。
半梦半醒间,一道闷闷的撞击声,打破了这方冰层亘久的沉寂。他无心在意,甚至看也没看是什么东西砸在上面,继续睡觉。
还未睡着,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声音虽轻,但扰了他的清梦,加之她话语不休,他更无心睡眠。
也属实好奇,到底来的什么东西,居然能喃喃自语那么久。
睁开眼,原来是只小鸟。
原本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长久的沉寂,等她忽然沉默下来,四周再度陷入安静,他竟希望她能弄出些动静,哪怕像开始那样自言自语也行。
见她依然坐着不动,他呼出两口气,主动开腔:“谁将你困在岛上?”
“爷爷……”子悠刚脱口而出,忙不迭摇头否认:“爷爷没有将我困在岛上,他只是怕我受欺负。”
“受欺负?”他重复她的话。
“小时候,爷爷说我尚且年幼,外面并不太平,时常有妖魔出没,待在岛上会安全许多。等我长大些,他说这些年常有女子受邪祟蛊惑,失了心智,最好不要四处乱跑。”子悠的声音不大,更像解释给自己听,但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娘亲说爷爷的身子没以前硬朗,叫我们少让他操心,我就再没想过出岛。其实待在金乌岛也没什么不好,爷爷时常给我带些外边的食物,好吃得很。兄长们也会时不时带些好玩的东西回岛,那些东西有意思极了。”
“外边的好吃,也好玩。”他总结出来的这句话,正正扎中她的心。
子悠叹了一口气,嘟哝道:“没见过没尝过的东西,大都很稀奇嘛!”
聊有半天,她自觉与他熟络了些许,也直接问道:“是谁将你困在这儿的?”
“醒来就在这里。”他说。
子悠讶异:“你从小就没去过外面?”
他短暂地沉默,才回道:“我没有幼时的记忆,记忆最初就是醒来之时。”
子悠听罢,暗暗心惊。
与他相比,自己起码还能在金乌岛四处走动,日出踏海逐浪,黄昏赏看晚霞,且有亲友相陪。他却一直被困在冰层中,动也不能动,也无人可诉。
她不禁疑惑:“龙族天生有无穷的神力,你不能用神力冲破冰层吗。”
“我无心,神力难聚。”
无心?子悠下意识打量他胸口的位置:“你的心呢?”
“生而无心。”他似不爱讲话,每句都像精炼过的,只说关键,但她听明白就行。
可这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龙精就是龙族的心脏,没有龙精怎么活?”
“我能活。”他说。
神族没心脏可以活下去,但寿命大折。这条冰龙没了龙精,居然还能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存活这么久,着实令她难以置信。
想到他非但失去了幼时的记忆,还被困在这深渊不知多少年月,将来只怕要被困死在这里,子悠颇为同情。
她心间一热,话已出口:“如若我能出去,我定会想办法救你脱身。”
冰龙却不以为意:“你逃离这里还会回来?”
“当然会!我可以拔毛给你作证!”说着,她抬起翅膀,选了根最长的赤羽,果断拔下来。然后使劲在冰面凿出个小坑,再将羽毛埋入坑内,最后用冰渣填埋。
冰渣很快凝结,羽毛被冻在其内。
冰龙不明所以地看着那根长长的,尾端呈现赤色的羽毛,只听她继续说道:“我若取下羽毛送你,便是许下承诺,绝不食言。”
“不食言?”他不觉反问。
“对!我一定帮你!”子悠拿翅膀拍拍胸脯,保证道。
“你都自身难保,如何帮我?”冰龙哼了哼,几分讽刺:“何况你这小身板,只怕百年都凿不穿。”
“这不是有个前提嘛!”子悠毅然道:“等我脱困,就会来帮你。”
冰龙还是没把她的承诺当回事,因为她的身子渐渐遭不住寒意的侵袭,很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确自身难保,如何救他?
一只说大话的小鸟!
可她完全没了动静之后,他却试图将她唤醒。不知她的名字,只好喊:“小鸟!醒醒!”
“你不是爱说话吗?醒来说话!”
他喊了许久,也不见她回应。就在他以为这只小鸟就快冻死在上方时,他纠结片刻,龙身缓缓蓄力……
子悠迷迷糊糊之际,感觉下方异常明亮。
她虚弱地掀开眼皮,居然看见冰龙浑身燃起了熊熊火光。
他竟在为她生火?
可是冰层实在太厚,除非将这些冰都烤化了,否则热量根本传不出来。
临死之前还能认识一头热心肠的冰龙,她不觉欣喜地笑了笑:“留着神力吧,你还可以多活几年。”
刚说完,她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
柏君赶到寒暑峰的冰渊时,险些被冰面上那只没有动静的小鸟吓得脚下打滑。
他连忙冲过去,将小鸟抱在怀里。她僵硬得就像块硬邦邦的石头,死气沉沉的样子着实将他吓坏了。
“子悠!子悠!”他一边唤,一边施法驱散她体内的寒气。
与他一同赶来的白虎族族王也是看着子悠长大的,见她昏迷不醒,他更是气愤难平:“酸与族的狗崽子……非得扒了他的皮!”
好在子悠的体温逐步恢复正常,冻僵的四肢也渐渐暖和,意识很快清醒过来。
她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柏君:“下面有条冰龙。”
她刚要与爷爷说明情况,想请他帮冰龙脱身,却见下方冰层内的冰龙早已隐匿身形,且藏住了气息。
“唉?你作何藏起来?”子悠半睁着眼,吃力地叫道:“你快快现身,我爷爷他们法力高强,可以帮你脱身。”
“唉,小丫头怕是冻迷糊了,开始胡言乱语。”白虎族的族王以为她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而子悠是因记挂下方的冰龙,才硬撑着这点微弱的意识。半天得不到他的回应,虚弱至极的她再度晕过去。
只等众人离开,冰渊恢复寂静。
不一会儿,冰层下方银光骤显,将冰面那根长长的赤羽照得通红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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