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四周幽暗,傅荒没有开房间里的灯,而是慢慢踱步到窗边,打开了很久没有听过的唱片机。

窗外,烟花在雨中燃烧,它们千回百转,生出一缕缕白焰,悄无声地蔓延向整片夜空。

屋内,温柔的雨夜,笼上了昏暗,唱片机正播放着香港女歌手吴雨霏的歌,音色悲婉,她唱宁为他跌进红尘,她唱做个有痛觉的人。

几许回荡,恰好今天就塞进了这张唱片。

傅荒背对着窗户,他的身后是漫天烟火,他却没有再回过头,去看一眼天边的烟花。

他被完全笼罩在黑夜里。

四分,二十七秒。

睁开眼,是人间。

闭上眼,是花悬流泪的眼睛,生了红色血痣的右眼,淌落下一滴泪。

傅荒从前不知道,原来人的眼泪可以这般珍贵。

他见过很多人流泪,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似乎从他有记忆起,她们就在流泪,人前笑,人后哭,母亲告诉他,这是豪门女人的宿命。

他也目睹过很多家破人亡的赌徒,他们衣衫褴褛,跪在地上求他的时候,眼里的泪也是流不尽也哭不完的,可傅荒只会淡漠地俯瞰他们,因为他知道,这是蝼蚁该认的命。

除了,花悬。

「在我升仙得救前,糊涂一次。」

一分二十三秒,耳边的歌唱到了这一句,傅荒再度合上眼眸,仍是花悬淌着泪的脸,那一滴泪,反复浮现在脑海。

焰火带着白色的尾巴,划破黑色长空,万千个渺小的它们,与歌里的每一声尾音,形成了某种共振,一顿一顿的,敲打在傅荒的心上。

他以为,他能等到给自己限制好的时间,可他并没有做到,三分才见底,傅荒睁开眼眸,轻轻叹了声气。

他冲进了浴室。

《人非草木》的时长,是四分二十七秒。

·

浴室里,一片雾气蒙蒙,满地都是流动的热水。

水早就从浴缸里溢出来了,它们将光泽的地砖打湿,水流顺着浴缸的瓷壁,不断砸向地面。

滴滴,答答。

傅荒计算过水流速度,容器的体积,他精确算出了热水漫过花悬头顶的时间,可他没有想到,挣扎的花悬会将池壁的加速按钮撞到。

流速成倍增加,遍地水花。

而被蒙住双眼,捆绑了手脚的花悬,此刻已经平静地躺在水底,她的脸庞汇聚起珍珠般洁白的水滴,她乌黑的长发如同茂密海藻,缱绻于透明的水中。

她若一朵泉水里刚生长出,却又要死去的白色海棠。

他造的笼,他挖的泉,他亲手打碎。

傅荒蹙着眉快步走近,他用力地将花悬从水底搂起,揽住了就要飘往奈何桥的一缕魂,他凑近花悬鼻尖,发现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

花悬坐在水里,双腿无力地弯曲着,她的整个上半身都仰面向后,倒在傅荒的臂弯里。

“花悬。”

“花悬?”

他慌乱地拍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一声一声地喊她的名字,试图将她唤醒。

可她的呼吸,却越来越弱。

双眼被湿透的方巾所遮蔽,花悬浑身皆被热水泡涨开,本就肤白若脂,此刻更是美得让人发疯。

她仰颈,生出一种悲伤的凋零感,就像即将枯萎的纯白海棠花。

零点几秒的犹豫。

于无声处,傅荒忽而俯下身子,吻住了她。

凉薄氧气,从傅荒冰冷的唇,一点一点,渡到了花悬口中。

披散的长发坠入水底,化作诱惑的海藻,海藻有灵,她是水底濒死的那只妖。

热水原本沾在了花悬的唇间,可现在,经由傅荒的吻,也染上了他的唇,将他们相契的地方,洇出无止境的濡湿。

水泽之地,万籁俱寂。

唯独留下了他吻她的湿黏水声,声声入耳,时而是清盈的,时而又如此**。

傅荒每吻一寸,隔在他们之间的那条湿透了的方巾,就会随着他的动作,一次次被挤压着,生出股股水流。

晕厥的花悬无力仰起身子,她反复吃着他的亲吻,每被吻一遭,这些水流就会喷溅到她漂亮的额头,发红的眼尾,她的鼻尖、唇瓣、脖颈,全都是水。

白色海棠,在他身下绽开。

他们共渡着他的氧气,满屋子水光潋滟。

“唔——”

花悬的双颊开始漾出微微血色,她渐渐有了知觉,在她彻底清醒之前,傅荒提前起了身。

他悄悄,离开了她的唇。

“唔——”

呜咽着,花悬大口大口地呕出了方才吞咽下的热水,她吐得两颊生出红晕,整个人柔软得摇摇欲坠。

终于,在痛苦中,她开始能够缓缓的自主呼吸。

傅荒取下了一直遮挡在花悬眼前的方巾,才取下,花悬就害怕得一哆嗦,方巾掉进了浴缸里,扑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隔着这道水花儿,她看到了衣衫也同样被打湿的傅荒。

尘封的黑暗被打开,暖光落于花悬眸底,她那双鹿眼氲着水光,她微微低着头,柔弱地坐在巨大的浴缸中。

此时此刻的花悬,身子是湿透的,嘴唇红润了些,隐约泛着异样的红肿,热水将她捂得娇透了。

她媚眼如丝。

可她那副怯懦的模样,只让人觉得可怜,可以任人欺负,长发湿漉漉,有一小簇鬓发被打湿了,黏在脸的左侧。

如若这世间最干净的花朵,不需要土壤,自水底生出。

花悬无助地仰着头,望向面色清冷的傅荒,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却又带着渺渺的希望。

她轻声地说:“四少,你来救我了。”

傅荒走到了花悬身后,为她松绑,可由于被绑的时间过久,生出的红痕还是留下了,它们印在花悬的手腕,脚踝,她满身红痕,又娇又嫩。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偷偷融进了傅荒寒凉的眼眸。

不过,他也很快就见到了花悬几近裸露的脊背,媚骨,艳脉,她白得若冰雪,却布满了伤痕。

为他而伤的疤,可惜,是虚伪的。

她做的太多了,要的也太多了。

“我只是不希望,有死人出现在傅宅。”

傅荒神色仍旧是平淡的,话语也是冷漠的,说到底,他根本不会亲自动手杀了谁,无论面对怎样的人,都不值得他的手染上一点肮脏的血。

他有的是办法让她痛不欲生。

傅荒今晚是饶了花悬一命,可他并不打算放过她,他要的答案,花悬一天不说,就一天别想好好地活着。

起身想要离开,衣角却被人拉住了。

“四少,我的腿使不上力气了。”懦声懦气,花悬拉住傅荒衣服的一角,她也不想的,可若是没了他,她恐怕还要在这差点要了自己命的浴室里,待上好久。

“喊我做什么?”冷冰冰的,傅荒连头都没回一下。

花悬却一把抱住了傅荒的腰,她委屈地说:“你抱我出去好不好。”

·

傅荒将花悬从浴缸里抱出来的那一瞬间,花悬连忙反搂住了他,搂得好紧,她埋头于他胸怀,将自己完全都缩进去了。

她蜷缩在他怀里,她是这般至柔,至弱,也至惧。

傅荒冷着脸打横抱着花悬,他们离开了浴室,一路走,花悬的身体就一路滴着水,水流打落在屋内的地板。

泠泠作响。

步子停在了沙发前,傅荒抱着花悬坐在了绵软的沙发上,傅荒是坐着的,而花悬是朝着他,半跪坐在他腿上。

几乎陷在他身体里,花悬试着撑起自己,可稍一使力,她就跪不住的整个软倒下去。

傅荒接住了跌进他怀中的人,他神色仍旧是平淡的。

他问:“你不恨我么,你差点死在我手上。”

“不恨。”花悬却摇摇头。

嘭啪一声,不知谁家还剩了一支烟火没放,傅荒原本以为这场烟花花悬是看不到了的。

可她还是看到了,圣诞夜里,太平山顶最后的一束花火。

“我说过,我们是命同一体的。”

花悬讲这句话的时候,窗外的花火恰好燃烧殆尽,生起了白烟,白色的烟雾与孤独的雨珠共舞,火与水接了吻。

她静静地看着天边最后一缕白焰,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停顿了好久,才再仰头去深深凝望着傅荒。

“从我嫁给你的那天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她说的无比认真。

花悬眼眸中的澄澈,混合着坚定,她把最重最绝的话,喃喃在他耳畔,在这样孤寂的烟火雨夜。

他们四目相对,就像白烟和雨珠。

终是,傅荒先收回了目光。

他只冷冷淡淡地道了一句:“先把水擦了吧。”

“好。”

毛巾抚过花悬的长发,将纯白覆着于墨黑。

她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白嫩柔软的臀沾满了水,正紧紧贴合着傅荒的腿,他们贴得太近了,连她的私密之处,也就快要触碰到他了。

傅荒的胯间,尽是从花悬身上流下的水,连带着沙发的周遭,都被浸湿了。

潮湿浸入干燥,被这干燥所吸收,再与干燥融为一体,傅荒一遍遍地为花悬擦拭,可花悬浸染的水,却怎么也擦不干,擦不尽。

她是用水捏出的人。

·

烟火停歇后,窗外的雨突然开始越下越大,它们一层一层的,如若推浪,冲刷出最纯白的水色。

那扇打开的窗子,被风吹动起来,竟有了些摇晃,金属支架一下一下去撞击着透明玻璃。

安静的房间里,有了雨声,风声,和水滴落的响动。

那块白色的毛巾,被傅荒稍稍用了力气,就完全扯了下来,恍惚里,毛巾从花悬海藻般的长发间,纵然掉在了泛着些许潮湿的地板上。

花悬的耳根发了烫。

因为傅荒解开了她吊带打底的第一颗扣子,而她全身的衣服,就只剩这一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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