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离晚自习打铃不到十分钟，迟煦刚进教室，看见自己座位旁围着好些人，嗓门不小，大概是在讨论游戏新赛季的段位和战绩。

“诶呦喂迟哥，你怎么才来？”

同桌先看见他，忍不住阴阳怪气：“我以为你要开拓晚自习迟到新业务。”

迟煦走近了，把手里装着奶茶的袋子“啪”一声放桌上，摘下口罩：“……你是不是以为点那么多杯喝的不需要时间等？”

“啊我去，”同桌这才想起迟煦昨天说要请他们喝奶茶，顷刻间换了一副面孔，谄媚地和他勾肩搭背：

“不好意思，刚没看见你手里还有东西。我们迟煦！一言九鼎！豪气干云！慷慨解囊……呃我能先选吗。”

迟煦：“……你能不能有话直说。”

“干什么呢！”有人往同桌背上拍了一巴掌：“有喝的就不错了，你还挑上了。”

“就是，你让开吧，我不挑，我现在就要喝。”

“我靠。”

同桌手刚解开袋上的结，闻言理直气壮拍桌：“我当了迟煦一个学期同桌，还能没点特权了？”

迟煦斜他一眼。

“不要脸！我和迟哥加上王者好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打排位。”

“迟哥你说句话呀！”

迟煦被他们吵得烦，破罐破摔道：“……你们都随便吧。”瞬间七八只手争先恐后，你死我活地往塑料袋里伸。

迟煦又补一句：“就是那杯芋泥的不要动。”

正准备拿那杯芋泥奶茶的同桌：“？”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你要喝？”

“……”迟煦不置可否，抿着唇看他，同桌委屈更甚：“我最爱喝芋泥的。”

迟煦面不改色：“不小心点成热的了。”

同桌手指一碰杯壁，果然。

原来特地提醒，不让他动，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个天很可能不会喝热奶茶——所以多出来的这杯热的留给自己，也不委屈他人。

“好的，”同桌深受感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了杯别的：“也祝我们迟煦下次月考在勇闯第一考场的路上水涨船高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下次月考语文没有130分我都看不起你，”迟煦打断他：“拿了赶紧撤，我上来的时候看见老陈在停车，等会儿在班里聚众还大声喧哗，又给他抓个正着。”

“知道知道。”

一群人捧着奶茶嬉皮笑脸，识趣地四散回自己的座位。迟煦拿起剩下的那杯奶茶，准备朝教室后门走去，扭头看见同桌诡异的眼神：“……怎么？”

同桌：“不是，老陈都快来了你还往外走？这会儿不怕给他抓正着？”

“骂两句又死不了。”迟煦不以为意。

快步出了教室，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平台处，宋施很安静地靠墙站着，因为微微低头，迟煦看见他乌黑而蓬松的发顶。

迟煦心中微动，几步跃上台阶，走到宋施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晚上好，宋施。”

“这个给你。”他把奶茶递给宋施：“你发消息来的时候，我刚好就在奶茶店，所以顺便问了你想喝什么。”

不等宋施开口，迟煦继续道：“千万别和我客气这个。我不是进了第一考场吗？本来就要请班里的朋友喝，你也是我好朋友嘛。”

顿了几秒，迟煦又若无其事地补充：“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事……但是想到下次能和你在一个考场，我很开心。”

“怎么不是值得庆祝的事，”宋施被他成功转移话题，少有地嘴巴跑得比意识快，脱口而出：“迟煦，你的努力有回报，我们都替你高兴。”

迟煦就笑，温声说：“谢谢。”

宋施却蓦地陷入沉默，思绪终于迟钝地跟上节奏，飘飘忽忽停在迟煦的后半句里，怔忪中愣愣低了头，虎口来回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不过宋施，”迟煦话锋一转，“虽然我并不急着要……”

他的眼睛弯起来，语气轻松：“但你发消息让我来找你，不是说要还衣服吗。”

宋施却忽地浑身一滞，垂下目光，眼中晃动着不知所措：“我其实……”

覆在奶茶上的手骤然握紧，宋施只觉得熨帖掌心的温度实在不安分，好像顺着手臂一路烧到胸口和耳根。

宋施游移视线，看他又躲他，最后支支吾吾：“其实是……忘了。”

迟煦微微扬起眉，并不拆穿，正要说话，下一秒被人厉声打断：“迟煦！”

陈东升掏锁开完办公室门，刚准备踏进去，一抬头瞥见迟煦站在楼梯间，脸色瞬间阴沉：“都什么时候了？还站那干什么？”

迟煦猝不及防被吼了名字，背都挺直了，条件反射地抬高音量，“哎”了一声回去。

陈东升见他甚至理直气壮，顿时怒气窜上头顶：“哎什么哎？和我打招呼？你是和谁聊那么欢？”

迟煦：“……”和你的爱徒。

陈东升这个角度看过去，宋施刚好被迟煦挡了个严实。而迟煦这样一动不动，让他总觉得该有些猫腻，生怕迟煦在那散发青春的萌动，撂了袖子就准备过来一探究竟。

迟煦长长叹了口气，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破釜沉舟转身面对他，一脸的浩然正气。宋施从迟煦身后探出头，站在了旁边。

“……”见竟然又是宋施，陈东升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爆燃还是该熄火，皱着眉催促：“有什么事赶紧长话短说，要上课了知不知道？都快回班上去！”

“迟煦，”宋施这会儿把舌头捋直了，抬起眼盯着他，也顾不得心思弯绕，话音轻悄，像一片翩然落地的羽毛：“你能不能……放学等等我？”

“……”迟煦愣了下，嘴角缓缓地咧起来：“好，我知道了。”

宋施看了他一眼，又看陈东升一眼，带着满脸的欲言又止转身上楼，迟煦的目光直直地追了几秒，堪堪收回，瞥见陈东升的瞪视。

“说了几次不要串班？”陈东升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下次月考还在不在第一考场！”

“好的老陈，对不起老陈。”迟煦老老实实地下楼，从善如流，“我保证有下次。”

“哪个下次？”陈东升用他多年精湛的数学教育经验反应半天，恼羞成怒：“小崽子学了个双关就来卖弄！”

迟煦充耳不闻，被他的骂骂咧咧声追着进了教室，班里大概早就听见了动静，满堂鸦雀无声。

迟煦回到座位，同桌摊开手，一脸“我说什么来着”的了然于心。

迟煦对此视而不见，身心沉浸在那句“放学等等我”的如梦似幻中，在陈东升愠怒的面色里如沐春风地坐下了。

同桌：“？”

月假回来的晚自习不安排小题测，陈东升坐班，捧着保温杯窝在饮水机旁边看手机。

迟煦闲来无事，索性掏出陈东升送他的那套卷子，随便扯下一张，余光瞥见同桌幽怨的注视，迟疑道：“……你也要？”

同桌语气古怪：“那杯奶茶不是你自己喝？”

迟煦一目十行地浏览选择题，飞快写下几个答案，泰然自若：“我没说要自己喝啊。”

“那我看你八成也不是‘不小心点错’了，”同桌拿笔胡乱戳着草稿纸，合理质疑：“宁可被老陈骂，也要急着送人家手里，这能是点错了？”

“老陈是食人魔？”迟煦简直莫名其妙：“被他骂了会少块肉？”

“……”这会儿要是陈东升，听见了多半得来句“厚颜无耻”。同桌被他狠狠一噎，偃旗息鼓半晌，忽然斩钉截铁地把笔一撂：

“我昨天就说不对劲吧，下着雨突然跑出去干嘛啊？你就是有情况！”

“……”虽然严格来说确实也算不上清白，迟煦勾画题干的笔尖一顿：“我助人为乐不行？”

“看吧，连解释都那么无力。”同桌张大眼：“你没情况？那你当时给我封口费干什么！”

“？”迟煦从试卷中抬头，满脸震惊：“你的意思是我不该给？”

“？”同桌比他还震惊：“你要是没情况还给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直到陈东升朝他们的方向骤然一瞪，发出几声震天动地的干咳，才不约而同把脑袋埋进书堆中掩耳盗铃。

16.

晚自习下课，迟煦被几个同学叫过去讲了道题，稍稍耽误几分钟，走出教室发现宋施已经在班门口的拐角处等。

拐角处靠近楼梯间，只借一点楼道天花板上昏暗的声控灯，人群攒动中光线散成阴影沉沉。

迟煦快步走向他，宋施却也小步迎上来，直到半身重新落入明晃晃的亮色，迟煦看见他手上提着的帆布袋。

“校服我已经洗过了，”宋施把帆布袋递给他，“迟煦，谢谢你昨天借我穿。”

“只是做了件小事，却听你说了那么多声谢谢，”迟煦接过，调侃道：“我倒还觉得不好意思了，宋施。”

他把帆布袋单手拢在胸前，袋口没有拉链，敞开一道不宽不窄的缝隙，校服被宋施叠放得很整齐，低头时隐约闻到洗衣液清甜的香味，和自己家中常用的不同。

“更何况呢，宋施，”迟煦说，“本来说好是我等你的，最后倒变成你来等我。”

“这又有什么关系。”宋施说，“是我自己……”

话到一半又没有下文，要不是看宋施忽地抿唇，迟煦几乎以为周身穿梭的人声嘈杂吞没了他的尾音。

“那刚好一起去地铁站吧，宋施。”迟煦不在乎地凑近他，语气中多出些感慨，“能和你放学一块走的机会可不多。”

楼道拥挤，摩肩接踵难以并行。

他们一前一后，踏下最后一阶，迟煦怕自己与宋施走散，正转身想去找他，挎包的肩带从后被人扯住。

他听见宋施低声说：“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回家的。”

“是啊，”迟煦听出他的愧疚与失落，并未立即回头，只停下来，拖长语调悠悠地重复：“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回家的。”

“但今天和以前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啊，宋施。”他把宋施拉到身侧，揽了揽他的肩：“后来是你学习太忙啦，宋施。这都没什么，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你专注自己的事、做好自己的事才最重要。”

比起对照今昨，因错开与疏远的几年而遗憾，迟煦笑了笑：“我为你得到的所有好结果由衷高兴。”

能够和宋施拥有这样的当下，哪怕只是几个偶然获得的时刻，迟煦已经感到非常满足。

“迟煦，”宋施抬头看他，眼中隐约有水波浮动：“谢谢你理解我。”

“又说谢谢啊，宋施。”

迟煦故作头疼地和他打趣：“刚刚就说啦，你要再对我说谢谢，我真的受之有愧了。再多听几个，我就要把宋施对我说的谢谢都设一个替换词。”

“什么是替换词？”

“就是当你每次要对我说谢谢的时候，就把‘谢谢’换成这个词。”迟煦想了想，“比如说，如果你把‘讨厌’设成替换词，你想对我说谢谢，你实际上要说——”

宋施迟疑：“‘讨厌’你？”

“没错！”

宋施愣了愣，随即抿唇失笑，眉弯得浅，月亮下一双笑眼盈盈。

迟煦跟着笑起来。

身前路面有一处凹陷，两人的影子掉进去，东倒西歪变了形。他拉了拉宋施，提醒要小心。

宋施点头，和迟煦一起跨过去，影子重新跳出来，直直地拓在更远的月色里。

一瞬间失神中，眼前浮现出很多个和以前别无二致的夜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