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沿街商铺渐少,眼前不远就是地铁站。
宋施脚步稍稍慢下来:“对了迟煦。”
迟煦应一声,宋施稍稍敛了神色:“我昨天回家之后,妈妈一直没理我。”
迟煦微微皱了眉。
见他这样面露担忧,宋施反倒安抚般朝他笑了笑:“其实我还好,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
“……”迟煦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眉头需要松开还是拧得更紧,却听宋施继续说:“我知道她没消气。不过这一次我还是……我还是不想听她的话。”
“只是我在想,”宋施缓缓说:“我这样是不是让她很伤心?妈妈很辛苦,我不希望让她那么伤心……但我又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我不认为……如果不按照妈妈说的去做,那就是在做错事。”
“嗯……宋施,”迟煦沉吟半晌,垂眼看向他,“你一直是一个很厉害、很优秀的人。不管他人怎么看你,这点都毋庸置疑。”
“我想就算你的妈妈伤心……”
毕竟对方是宋施的母亲,迟煦顿了顿,还是说得委婉:“或许不是因为你要哪里做的不对、不好。只是她站在自己的角度害怕你做得不对、不好。”
“所以在我看来,问题不在你。”
迟煦看了看昏暗的夜色,又踢掉脚边一颗石子:“像我昨天说的,宋施。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话到这里,他们已经走进地铁站。
宋施没有再说话,手指微微蜷紧,抠住书包的肩带,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迟煦,头顶明亮落下,照得眼中波光粼粼。
迟煦垂着眼,忽地没再与他对视。
脱口而出后自觉多言,迟煦心中空荡,因为对方是宋施,以至于时常多出些与脾性不符的笨拙与敏感,生怕乱掉方寸和阵脚。
正值放学的晚高峰,身着各色校服的中学生在站内往来穿梭,迟煦卸下挎包准备过安检,这才回头朝宋施咧嘴一笑:
“宋施,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不过作为你的朋友,我只会站在你的立场出发……所以不好意思啊,好像给不了你什么特别中肯的建议。”
“希望你不要介意。”
宋施的眼睛张大了,正准备开口,迟煦已经转身走向安检门。过完安检,迟煦从传送带上拎起宋施的书包递给他。
“迟煦。”宋施却没有立刻接过,他凑近迟煦,一双眼睛生涩地眨了眨,语速却少见得快:“我没有介意。”
“你说的这些话,其实我听了后……很高兴。”宋施继续道:“说出来之前,我本来有顾虑……因为我还不太习惯和人倾诉这些。”
宋施强调般地又接上一句:“你能理解和肯定我,让我感觉……感觉很好。”
如果眼前有一条向前的路,宋施会是那个从不四顾和张望的人——从不寻求理解、从不纠结得失,从不渴望认同,多年来喜怒哀乐兀自咽下,在孤独与沉默中封闭心神。
直到迟煦再次出现。
在这个万物勃发的春天,宋施感觉到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前所未有的改变。
迟煦闻言,眉毛舒展下来:“那就好。”
两人下了楼梯,进入站台内,这时他们就该分别,走向各自方向的站台等候。而迟煦坐的方向最近一班到站更快,宋施跟在迟煦旁边,要和他一块等。
两趟车其实并没有差很久,站内人满为患,让人几乎脚不沾地。迟煦担心宋施稍后进车困难,提醒他还是先去对面的方向排队。
宋施却摇头,一边给过路人让行,一边和迟煦严丝合缝地挨在一起。人群涌动,你来我往地推搡,酝酿出一片涔涔的潮热,迟煦抬手护住他的肩膀。
列车缓缓驶入站台,车门打开。周身热人流四散奔走,迟煦把手松开,撤出一段距离,准备和宋施说再见。
“迟煦。”宋施却突然叫住他。
宋施想。自己似乎并不抗拒这样的改变。
“怎么了?”迟煦停下脚步,广播已经响起车门即将关闭的提醒,伴随特定频率的嘀嗒声。
宋施一眨眼睛,往前朝着迟煦走了好几步,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小声询问:“以后晚上…可以一起回家吗?”
“……”迟煦微怔。
身后车门骤然关闭,嘭地一声。
随即列车飞驰而行,轰动着从心上滚过,顷刻间追不到尾迹,留下呼吸被碾成一线,几近被逼停——这让迟煦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缺氧,以至神志不清。
“虽然你在城东我在城西。”
而宋施对此一无所知,因迟煦的不置可否陷入斟酌,最终鼓起勇气补充道:“也还是可以一起去地铁站的吧?”
18.
月考在即,年级组原定提早一节晚自习放学,腾出时间布置考场,而陈东升不知怎的突然心血来潮,临下课前半小时讲起前天给他们布置的压轴题。
果不其然全班喜提拖堂,一个个坐立不安归心似箭。
“迟哥老陈说的第二问什么个解法,我没看懂。”
这边陈东升前脚刚出教室,同桌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准备夺门而出的迟煦:“别走啊迟哥,你给我讲讲呗。”
迟煦停下来,垂眼睨他:“数学不是后天考?明天晚自习再说。”
陈东升这堂一拖,就是快二十分钟。这半个多月以来他和宋施放学都是一起回家,也不知道宋施等了多久。
“那不行,你考场在一楼,我在四楼啊,跑上跑下多麻烦。”同桌指着作业理直气壮,脸上写满无辜而纯良的求知欲:“我现在就要知道。”
他委屈地控诉:“迟煦,你怎么挫伤同学的上进心和积极性啊?”
“……”冠冕堂皇一番话听得迟煦上火,他压低声音:“你就这么急?”
“那你不也这么急?”同桌图穷匕见,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老陈拖堂十五分钟,你起码看了三十次挂钟,准备出声提醒他下课七次。”
迟煦:“……”
“……观察那么细,你最好不是暗恋我。”迟煦咬牙切齿,拿过他递来的笔,“滚过来听,我就讲一遍。”
等迟煦走出教室,发现宋施并不在拐角处等自己。心下略微困惑,迟煦上了楼,准备去宋施班上找他。
刚走到宋施的班门口,有一个拿着扫帚的女生主动走上前:“你是来找宋施的吗?”
迟煦点头,她身边的另一个女生接话道:“宋施今天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请假先走啦,我们老班没说什么原因。”
迟煦朝她们道谢,没有立即下楼,而是拐进走廊尽头的厕所。
灯已经被关上,隔间一片漆黑,月色潮湿而发冷。迟煦打开手机,微信的消息页面弹出红点,置顶显示宋施大概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宋施解释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怕放学时药店已经关门,就请了假提早回去。他显然对此充满愧疚,对不起连着说好几遍,今天不能和迟煦一块走,却没能提前告知。
迟煦把聊天界面盯了许久,给宋施发了条语音:“没关系的宋施,你不用道歉,自己的身体最重要。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及时吃药,今晚早点休息。”
宋施没有再回复,迟煦猜想他应该已经睡下,可毕竟不知道宋施的具体情况,迟煦拿着手机在床上辗转。
关心则乱,编辑框内字句删删改改,几方思绪交战,还是生怕打扰到宋施休息,最终删除键一摁到底,悉数回归空白。
翻来覆去地看自己和宋施之前的聊天记录,时间已经很晚。
迟煦把手机抛离视线,只希望这个夜晚能快些度过,好让他早点见到宋施本人。
19.
早自习照例在本班进行,临开考十五分钟,广播通知大家动身前往考场。
第一考场在一楼,迟煦和班上同学一起下楼,到二楼时需要下楼的只有他一个人。朋友们同他说再见,约着中午和晚上再一块吃饭。
迟煦找到座位坐下,刚好在倒数第二排的最后一位,与宋施在的位置形成一个小对角。
马上就要到考试时间,监考老师已经开始分发答题卡和草稿纸,宋施还没来,偶有进出的同学掠过桌角,掀起纸页边摆。
打了开考铃,整个考场各个角落不约而同响起试卷翻动的声音,只剩下离前门最近的座位空着。
主监考从讲台下来,走到教室后面找坐在迟煦旁边的另一位监考老师,商量稍后要不要联系一号学生的班主任,以确认他是迟到还是缺考。
正低声交谈,教室门被缓缓推开。
宋施走进来,站在门口等候安检,戴的口罩把脸遮住大半,只看见一双恹恹的眼睛。
第一门考试结束,已经到了饭点,迟煦交完卷,径直走向宋施。
宋施的口罩已经取下,神色显而易见地无精打采,余光中瞥见迟煦靠近,略微有些忙乱,又从桌洞里掏出口罩戴上:“迟煦……昨天晚上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已经睡了,没能及时回复,实在是……”
“嗯,我知道。”迟煦赶紧把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道歉打断:“现在呢,你感觉怎么样,宋施?”
“有点感冒,不是特别要紧。”话音刚落,宋施忽地垂头,瘦削的肩膀耸动,发出轻微而克制的咳嗽声:“已经…已经吃过药了。”
迟煦不大放心:“宋施,如果不舒服……”
“迟煦!”话说到这里,有同学扒着门沿,在考场外探头探脑:“不是说一起吃饭吗,快啊快啊,都在等你了。”
宋施看了看窗外:“迟煦,你的朋友是不是在等你?别……别因为我耽误了,你快去吧。”
他蹭地站起来,险些没站稳,被迟煦一把扶住手臂:“我也要去吃饭了,迟煦。”
迟煦垂眼,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松开他:“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去医务室看看。”
他们一起出了教室,宋施要去食堂,和迟煦的方向不一样。而迟煦的朋友们拥上前,有人眼尖,指着宋施道:“这不是上次来我们班讲题那个大学霸么!”
“学霸好学霸好!”
“我靠,年级第一!学霸你什么时候再来我们班讲题?”
“学霸,能和你握手吗,我想沾沾考运。”
宋施不明所以:“啊?嗯……”随即手被飞快地握一下。
宋施:“?”
“人家学霸同意了吗你就握!”
有人不满地叫嚷:“学霸,他握了那我抱一下行不行?受力面积大,沾得更多……”话毕作势要张开双臂,被迟煦瞪回去。
宋施被他们包围,局促地快要立正了,硬着头皮招架,又以感冒为由婉拒拥抱请求,最终扯了扯迟煦的衣摆,匆匆忙忙朝他告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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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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