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心心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遇见一个女鬼,她逃她追,她插翅难飞,转头,女鬼竟长了张季安然的脸。
猛然惊醒,林心心吓出一身冷汗。
幸好是梦,幸好是梦。
她看着天花板,捏着被子庆幸道。
只是…这余光处,怎么隐隐约约有个黑影。
再定睛一看。
季安然???
林心心吓得立马坐起来,愣愣地盯着床边那人看。那枚鲜艳的红痣再次划过林心心眼底。
这人……怎么长得和梦里那个女鬼一模一样?
女鬼,不,应该说玉常,就这样站在林心心床前,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的眼睛依旧低垂着,像是在看林心心,又像是在看着虚无。
林心心干笑一声,手一抬头一缩,就这样丝滑地重新钻进了被子里。
还不忘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真是奇了怪了,今天怎么还做了梦中梦。
她心里嘀咕,甩甩脑袋,想快点把女鬼的身影抛到脑后,再次闭上眼,继续睡起觉来。
要知道,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连梦都很少做。做得为数不多的梦不是春梦就是好梦,昨天的噩梦都很少见,更别说这种噩上加噩的梦中梦了。
只是这次,却怎么也睡不着。
冷意顺着被子缝隙钻进来,再裹挟着空气爬到林心心的脊椎上。
明明是盛夏,她却冷得一哆嗦。
这一哆嗦,睡得迷迷糊糊的理智终于回笼。
原来不是梦?!!
先是遇见女鬼,带女鬼去洗澡,又遇上鬼打墙,哦…不是女鬼,是玉常…然后她们又……
接下的记忆却戛然而止,像断片了一样。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到了床上?
四周的空气又冷一分,想到玉常那一言不合就生气的臭脾气,林心心赶忙拉开被子,看向玉常。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钻出被子时,总感觉四周的空气回暖许多。
林心心看着玉常,竟一时想不到要说些什么。
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到床上来了?
你怎么一大早就站在我床边?
林心心思绪翻涌,最后开口问到:
“你洗澡了没?”
玉常肉眼可见的愣了两秒,像是没想到林心心一觉醒来,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她想了想,又盯着林心心看了好几秒,最后说道:
“没。”
而林心心这边,看玉常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个没字,不知为何,竟从那一张冷冰冰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委屈的意味。
玉常长着季安然的脸,只要盯着这张脸,林心心便有了无限的耐心。
长着季安然脸的女鬼,再坏能坏到哪去!
她刷得一下起身,拉住玉常的手。
玉常的手也和玉一样,很冰,却很好摸。
她似乎被林心心这不按常理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睛微睁,手却也没躲,就这么任由林心心拉着。
林心心看着玉常,仔细打量着这张和季安然一样却又不一样的脸。视线先是落在玉常眉间红痣上,又下移落进玉常漆黑的双眼里。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吞掉了她的影子。
她看着那双眼睛,失了神。
可瞧着瞧着,她突然眼前一黑,视线开始模糊,视野中心,只剩下玉常眉间那颗异常鲜艳的红痣。
她眨了下眼,眼前清晰许多,而四周却依旧像笼罩了黑雾一般暗沉下去。世界开始褪色,变得不真实起来,而玉常那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她眼里更是变得白了发光。
我…这是怎么了?
低血糖还是缺氧?
她的大脑有些昏沉,理不清思绪,眼前的事物也不断模糊成斑点。
对黑暗的恐惧使她肾上腺素飙升,心跳也再次加速。模糊的世界里,只剩下鲜艳的红和刺目的白。
四周事物在不断变黑,褪色,可她自己的心跳却愈发清晰了起来。
那份对季安然的喜欢和对玉常的恐惧在她心底交织,伴随心跳融合成激昂的乐曲。
此时此刻,她像是站在一座摇摇欲坠的钢丝桥上,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而她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眼前这只手。
她只能抓住这只手。
林心心紧紧抓住玉常的手,防止自己倒下。
过速的心脏带着她浑身血液向上,堵住她的喉咙。
在恍惚间,林心心忽然想起她和季安然的第一次相识。
她的母亲在她幼儿园时就自杀了,那段记忆朦朦胧胧,只记得葬礼上明明暗暗的脸,和断断续续的声音。
“真可怜……”
“才五岁…就没了母亲……”
“林家……父亲不知道是谁…母亲也…”
“真可怜……”
真可怜。
在她的人生里,母亲是一抹朦胧的影子。
她生了病,总在吃药。作为一名画家,她喜欢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画画,画那个没有脸的女人。
那个女人有时站在深深的麦草里,微风吹拂过她的裙子,长发扬起,遮住那张没有五官的脸。有时站在波涛汹涌的海边,只留一个侧脸,脚下是翻滚的浪花。
其中出现最多的,是一条绿到发黑的晚礼裙。
在红色的沙发上,在玫瑰园,在火里。
那个无脸的女人,总是和这条晚礼裙站在母亲的画里。
母亲对她很冷淡,很少照顾她。姥姥当时忙于事业,也只能偶尔关照她。
保姆,管家和司机。这是比她的母亲更关心她的人。
母亲爱画上的女人甚过爱我。
小小的林心心无法理解,却本能的感到恐惧。她想抓住母亲的手,可她太矮了,只能抓住母亲的裙摆。
她扯着母亲的裙摆,乞求母亲把视线从画转移到她身上来。她尖叫,哭泣,母亲却无动于衷。
她静默如一尊石膏像,只能永久地凝视着眼前的。
无脸女人。
年幼的林心心顺着母亲的视线移步到画架前,伸手。
她已经忘了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想推翻夺走母亲注意力的画,还是仅仅是想触碰这个,被母亲深爱着的画中人。
画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轰然倒下,无数张画连带着画中人一起倒在地上。
一片废墟中,母亲终于从石膏像变回了人,把视线分给了她。
然后,是母亲的巴掌和尖叫。
小小的林心心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在那以后,她就被接到了姥姥家。
再之后,是母亲的死讯。
真可怜。
林心心对母亲的死并不感到悲伤,可姥姥的眼泪依旧感染了她,使她也掉下泪来。她大哭,姥姥紧紧地抱着她,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背,像是想要帮她驱散这份悲伤。
“心心…心心不哭。”
“你还有姥姥,姥姥爱你…永远爱你。”
林心心把眼泪落在姥姥怀里,姥姥把眼泪落在她肩膀上。
不是还有姥姥,是她从始至终,只有姥姥而已。
后面她没有继续读幼儿园,而是直接上了小学。
贵族小学也就这么大,人也就那么多。他们背后的家族相互认识,也相互流传着彼此的消息。
有一天,林心心跟一个男生吵架,吵架的原因已经忘了,只记得那个男生吵着吵着突然对她骂到:
“你这个没有妈的孤儿。”
她想,她应该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妈妈,可当时的她却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疯狂地扑向那个男生。
她抓烂了他的脸,又朝他的肚子和胸口猛踢了好几脚。周围人尖叫着把他们拉开,林心心的手却始终死死抓住他的领口。
那个男生最后被救护车拉走了,他们问,她是想让他死吗。
她并没有杀人的**,只是离奇的愤怒,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愤怒的原因。
那个男生最后转学了。
可再也没有人愿意跟林心心玩。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妈妈爸爸,又或许是她可能有暴力倾向。孩子表达喜恶格外简单,他们心照不宣的把她隔离在真空地带,而她也不愿意与他们来往。
她明白那些人的眼神。同情,害怕,不解和漠不关心。一如母亲葬礼上那些大人对她和姥姥。
她讨厌这些眼神。
连同讨厌这些人。
季安然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是转学生。
在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后,伴随着掌声,她坐在了林心心旁边的座位。那是全班唯一的空位。
林心心最开始并不喜欢季安然。
那时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季安然,长大后的林心心想。不过当时那个小小的林心心,讨厌世界上所有人,除了姥姥。
所以她对她这个新同桌也并无好感,只知道她十分优秀,自从季安然来了以后,班上的第一名永远是她。
其他人会在背后骂季安然是书呆子,却也无法撼动她的地位。
作为转学生,为人冷淡又成绩优异。于是季安然变成了显而易见的靶子,那些小团体心照不宣的排斥对象。
和她一样。
林心心也是这个时候开始注意到季安然的。
她开始频繁关注季安然的一举一动,或许是因为好奇,又或许是同类的惺惺相惜。她想更了解这个转学生的生活,或是内心。
她注意到季安然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对一切似乎都毫不在意,也有可能是司空见惯,早早地带上了成人的面具。她总喜欢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如果有人和她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又会一动不动的盯着你,就好像她的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一样。
可她们依旧没有说上话,即使她们是同桌。
直到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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