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晃眼又刺人,每到这个时候的体育课,林心心就会坐到树荫底下乘凉。
也就是在那时,她看见了季安然。
她甚至不用刻意去找,就能轻松发现季安然的身影。
她被一群人围着,在阳光底下,她白得发光,像玉一样。
那些人好像说了什么,但隔得太远,林心心只能靠嘴型勉强猜测他们说的话。
“周六…派对…”
“你必须来……”
她看见季安然皱了皱眉,说了什么,又低垂下眼。
“补习班也不行,你必须…”
“这是为你准备的派对。”
为首那人叉着手。威胁似地盯着季安然看。
季安然明显不悦起来,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准备离开,而那些人当然不会这样轻松地放她离开。他们很快围成人墙,堵住季安然的去路。
林心心不为所动的看着,她好奇她那个无所不能的同桌如今该怎么脱离困境。
有人推了季安然一下,她向后踉跄几步,却没有反击。林心心看见她握紧了拳头,却又松开。
林心心忽然感到无聊,她本来期待看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戏码。
可略加思索她就明白,季安然并没有反击的底气,所以她只能忍气吞声。
季安然的忍让助长了那些人的嚣张气焰,他们变本加厉起来。周围有人路过,瞥一眼,也只当没看见。
甚至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在打篮球,他们自顾自的打着,好像旁边什么都没发生。
季安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既不反击也不回应,只是低垂着眼,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前方,静默如一座石膏像。
像她母亲一样。
总喜欢这样静默地盯着前方。
而就在下一刻。季安然抬头转望向了她。
林心心瞪大了眼。
即使看不清,林心心也确定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盈满了她的身影。
也许是偷窥被发现的心虚,抑或者是,某些难言的情绪。林心心决定帮她一把。
毕竟,这是她同桌。
她起身,大步向那些人走去,她注视着季安然,季安然也始终注视着她,并无乞求也无窃喜,就像知道她会来一样,平静地注视着她。
林心心走到那群人身前,人墙识趣地裂开一个口,她抓起季安然的手,准备转身离开。
人墙重新围住她们,林心心抬起下巴,手紧紧握成拳头,时刻准备抬脚猛踹。她的凶残太过闻名,那些人一时不敢上前,可依旧围在她们身旁。
一个篮球砸来,落在他们中间的空地上。
那几个站在另半块篮球场上打球的人好像终于发现了这里发生的事。他们正看向这边,为首那人还保持着投篮的姿势。
“你们打扰到我打球了。”
林心心认识说话的那个女生。她叫祝离,祝家的大小姐。她们曾在宴会上见过。
祝离注意到她的视线,对她挑了挑眉。周围人依旧围着,似乎在犹豫是否离开。
“可以散开一下吗?”
祝离继续说到,接过篮球的手却有了再次抬起的迹象。
那些人终于纷纷朝场外退去。林心心也拉着季安然的手向树荫走去。
盛夏的阳光很热,让她的手心粘满了汗,季安然的手也像她人一样冷冷的,好似一块捂不暖的玉。
林心心不敢放手,她怕放手季安然就会停下脚步,然后再也不会跟上来,而她们也再也没有重新认识的机会。所以她一直拉着她的手,直到走到树荫里。
在树下,她们面面相觑,似乎都在组织着语言。
“谢谢。”
“我们交个朋友吧。”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彼此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好。”
“不用谢,毕竟我们是同桌。”
她们的声音又撞在一起。季安然的声音如她人一样清冷,却又十分鲜明,林心心的声音偏尖,像她本人一样明艳。她们的声音交叠在一起,阴差阳错编成一首乐曲。
季安然突然笑了起来。
这是林心心第一次看见季安然笑,如冰雪消融,露出暖春的绿芽。季安然不笑时像天上的神仙,玉做的菩萨。而她一笑,双眸微眯,好像天上的仙女掉落凡间,终于从石头里解脱出来,变成一把锋利的琴弓。
而拨动的,正是林心心的心弦。
她跟季安然一起笑起来,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前所未有的幸福。她紧紧地注视着她,而她的眼睛,也盛满了她的身影。
她们的手依旧紧紧握着,手汗在手心间传递着温度,黏腻的,如同少女的情丝。
这是她们第一次面对面聊天,也是她们,成为朋友的证明。
她们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形影不离。而她们这样面对面的瞬间,数来数去,也只有相识和相离的时刻。
相识是林心心出面替季安然解围,她们成为朋友。相离是林心心微醺向季安然告白,她们分道扬镳。
从相识到相离,她们始终这样注视着彼此。
就像此刻。
她和玉常一样。
林心心和玉常注视着彼此,玉常的手也被她紧紧抓在手心。
玉常静静地注视着林心心,既无排斥也无不解,她只是低垂着眼,沉默地盯着林心心。像季安然一样。
就像季安然一样。
林心心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这份心跳比年幼时更澎湃也更清晰,幸福的狂喜席卷了她,将她丢上云端。
她发现了季安然,却又弄丢了她。
而此刻,她又找到了。
狂喜刺穿她的耳膜,刺破她的毛细血管,她整个人像被丢入火中,既无前路又无法脱身。
她整个脸涨得通红一片,双眼因为过度兴奋盈满了泪水,像一泉盛满月的水。
玉常注视着林心心,她看着这个因她而变得焦躁的少女。她一寸一寸打量她通红的脖颈,充血的耳廓,艳如桃花的脸,
和那双迷离的眼。
她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先是触摸了林心心的耳廓。冰冷的玉石落进滚烫的热水里,泛起阵阵涟漪。
她看见那湾泉水盈盈,几欲溢出泉眼。
她的手顺着耳廓往下,再划过她的脖颈。手下的皮肤颤抖着,像羊脂玉刀划过一只温顺的白兔,刀尖轻轻划过皮毛,留下一道细细的划痕,似是丈量又像恐吓。而后者的低颤,不知是为喜悦还是恐惧。
泉眼溢出,泪水顺着脸庞滚落在指尖。
温热。
林心心被一抹冷意刺痛,恢复了一丝理智。这份理智将她从回忆的泥塘里拖出,却不够她冷静,反而让她掉进另一个幽深的秘境。
她紧盯着眼前人的双眼,想要在其中找到自己。她寻找着,像一个即将溺水的旅人寻找海面上唯一一块浮木。她飘荡着,而潭水深不见底。
玉常漆黑的眼珠没有光彩,透露出非人的诡异,却又让人沉迷。林心心的理智将她撕成两半,一半让她逃跑,催促她离开这个地方,一半却让她抓住,抓住这失而复得的幸福。而大脑在交锋中,终于失去了所有理智。
她的右手依旧紧紧地抓住玉常的手,左手抬起,想要抓住玉常的手腕。那只手正顺着她的泪不断向上,抹去一道又一道泪痕。
她握着玉常手腕,想拽着这只手往下,却又使不上劲,只能虚浮地搭着,任由这只手在她身上煽风点火。
林大小姐何时处于这种被动的境地,几乎是报复的,她放任自己沉溺在水里。她松开玉常的手腕,转而扯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低下头来。
玉常的嘴唇和她的手一样冰冷,像融不掉的雪。
林心心感觉自己叼住了一块玉,她想吞掉这块玉,让它在自己的胃里融化。
她向后倒去,砸进过分柔软的床垫。像坠入漆黑的潭水,潭水深不见底,她也不断向下坠去,向下,向下。
世界的一切,过去的一切都在她身侧远去。她像遭遇风暴的轮船,不断被海浪拍打,终于在一个巨浪后搁浅,丢盔弃甲,只留一道道细密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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