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绳索套上脖颈，勒出深深的红痕，有人将手贴在他后背，只等时间一到，就从高台上狠狠推下去。

属于他的绞刑，即将开始。

年轻的罪犯还没有行刑，便已经像是死了一样，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行刑官嘴角抽搐，捅捅还在梦乡的年轻人后腰。

“醒醒，别睡了！”

年轻人这才慢吞吞掀开眼皮，哈欠连天：“要开始了？”

行刑官一愣：“还有五分钟。”

年轻人一双金眸凝视他，冷淡出声：“那你叫我做什么？”

行刑官生气，椭圆脸拉成了一个圆。

下方的人群则是爆发出一阵大笑，衣衫褴褛的人们指着高台比比划划，大声分享八卦。

“我可以作证！轮式刑车从监狱到这里滚了一路，他就在里边睡了一路！”

“天呐！他是谁？未免也太能睡了吧！”

“相里亭，贫民窟那个S级魔法天赋的幸运儿。”

“原来是他呀！听说现在已经疯了，魔法天赋也成了E级，不知道什么原因。”

“那真是太可惜了。哦对了，他犯下什么罪？居然被判了绞刑。”

“谁知道，安心看乐子就好啦！”

眼皮重重往下坠，相里亭顺从本能，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系统却不依不挠：“顺利抵达1032魔法世界，正在传输剧情。”

相里亭呼吸逐渐均匀。

系统0641：“请名震亿万小世界，著有《反派的语言》《微缺德读本》等旷世奇作的鬼才，时空管理局反派部第一人，我亲爱的宿主尽快投入工作。”

相里亭意识陡然清醒，他仍闭着眼睛，嘴角似乎笑了笑。

“很好，继续发扬你的谄媚精神。”

系统0641：“……剧情传输完毕，祝伟大的宿主圆满完成任务！”

记忆如潮水涌入，原主的经历足以写一部《天才少年陨落史》。

末法时代，魔力逐渐枯竭。

检测出魔法天赋的人越来越少，魔法时代进入最后的黄昏。

当然，偶尔也会有不受时代局限的天才跳出来，原主便是其中一位。

人生的前十六年，原主一直在贫民窟进修，混了个瘦骨嶙峋，面黄肌瘦，街道上被抢怕了的流浪狗看见他都绕道走。

一年一度的天赋测验，提亚王国的光芒骑士手持魔法球，给所有年满十六岁的少年测魔法天赋。

原主那小脏爪子一放上去，魔法球立刻爆发出惊人的青光。

S级风系魔法天赋！

这是什么概念呢？

三百年来，只有国王陛下弗亚和他的天赋等级一样。

妥妥的天才呀！

原主这脏兮兮的小乞丐，立刻被洗刷干净，打包送进王国第一学府——维斯魔法学院。

学院很漂亮，给原主迷得小脑袋晕头转向，走不动道。

这里到处是哥特式城堡，绿茵花丛，绽放出无限的生机与亮丽。

扶手也很好看，纯铜镀金，宝石璀璨，彰显至高的华丽。原主哐哐拆了一座城堡的扶手，卖完钱请全贫民窟的要饭人、讨饭狗吃饭。

“有了这些钱，我能请你们吃八十年！”

原主一边啃油花花的鸡腿，一边跳起来啪啪拍桌子大喊。

一片欢呼声里，原主被拎着后衣领提起来，像无措的小鸡仔。

他小心翼翼地转头看过去，正对上魔导师冷酷的双眼。

不久后，原主安静如鸡地坐在教室，颤着手接过魔导师递来的天价欠条。

“你能豪迈地请上万人吃八十年饭，还清它应该不难。”

“凡事都要付出代价，这是你的第一堂课。”

原主：T n T

导师板着张脸，一副十分冷漠的样子，其实也很发愁。

谁能想到呢？开学第一天，S级天赋的鬼才课也不上，饭也不吃，吭哧吭哧拆扶手卖钱！

这则新闻引爆了校园，学生们惊掉了下巴。

贵族少年鄙夷不屑，贵族少女哈哈大笑，特招进来的贫民替他感到羞耻。

而原主用实际行动证明了——

“我知道你们想看我的笑话，等着看吧，我还有更多笑话！”

笑话一：

原主不懂用餐礼仪，吃什么直接上手抓，食物残渣糊一脸。

对面的贵族同学惊呼：“你在和恶狗抢食吃吗？怎么可以这样粗鲁！”

原主一把抢过对方盘子里的一碟牛肉，做了个鬼脸：“别少见多怪啦，这才是粗鲁！”

贵族同学：“……该死的，你给我放下！不对，你骂谁是狗？”

原主：“略略略。”

笑话二：

在提亚王国，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圣血日。

国王弗亚宣称：“魔力逐渐枯竭，是因为我们生来带有罪孽。只有泯除恶孽，才能平息上帝怒火，迎来真正的福馨。”

翻译成人话，意思就是：抽血，一月抽两次。

这是原主早就习惯了的事情。

他往上撸袖子的动作相当熟练，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都可以为他作证。

但在维斯魔法学院，原主忽然就不习惯了。

圣血日，光芒骑士在校门口摆了条长桌，将针头戳进人的胳膊，血液便顺着皮管注入透明塑料瓶。

等标注500cc的透明塑料瓶灌满了两个，那人完成了光荣的使命，便眼前发黑地打着晃退场。

一切都正常极了。

原主排在队伍末尾，歪着脑袋打量。

烹饪师、烤肉工、清理工……甚至连撞钟人都来了，学生却只到了几个，都是家境贫穷但天赋出众的特招生。

那些贵族呢？

原主正这样想，他的贵族同学终于登场了。

少年少女们好像约好了一样，不管谁经过，都要衣着华丽，举步从容。

软靴踏过，远渡而来的香料气息弥漫，他们站在一边旁观，姿态轻松随意，指着原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原主：“他们不需要抽血吗？”

光芒骑士：“当然不需要，他们被上帝喜爱，是承蒙天意的圣使。”

原主：“那我也不抽了。”

光芒骑士：“你疯了？”

原主：“我比他们还要优秀，上帝明显更喜欢我。唉，我是纯洁高尚的天使这件事，你们为什么不早一些告诉我？我一向很谦逊的，不会因此骄傲。”

说着，小少年昂起下巴，迈着八字步离开。

刚走没两步，原主便被人抓回来，强行摁跪在长桌上。

尖利的长针刺进手臂，剧痛让他哭喊出声。

不光是疼的，还有极度的羞耻。

周围所有人都在看他，都在笑他。贵族同学们轻蔑地笑，还有排队抽血的贫民惊奇地笑。

原主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哭得停不下来。

“呜呜啊……你们就这样对待上帝最喜欢的天使！你们、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讨厌你们！”

笑话三：

第一次月考，原主魔法等级遥遥领先，其他课程也排在第一名。

原主揉了揉黑眼圈，得意极了。

哼哼，为了维持天才形象，他每天都在被窝偷偷学习，这下谁还能知道他刚入学的时候还是个文盲呢？

可原主没有得意多久，那些贵族同学的等级都追了上来。

从踏进三阶魔法学徒开始，他的贵族同学打好了基础，一个个开始厚积薄发。

他们等级涨得极其疯狂，一月蹦两级，一周蹦一级，都丝毫不是事儿。原主简直惊呆了。

没过多久，他们便后来居上，远远地将原主抛在了身后。

倒数第一名的吉尔也超过了原主，那是个三角眼、脸型瘦消的青年，当天就在课间大声炫耀。

吉尔：“贫民就是贫民，肮脏、低贱、臭不可闻，一时领先又能怎么样呢？提亚贵族深受上帝喜爱和期许，是人间承蒙天意的圣使！”

原主：“这什么狗屁道理？听都没听过。”

吉尔冲过来，一把将原主推搡在地上。

他们在周围看戏的目光中打了一架。

法杖咕噜噜滚到远处，原主艰难地喘气，一双金眸紧盯着吉尔，似乎能迸溅出火光。

吉尔狠狠在他身上踩了几脚，嗤笑出声。

“什么天才呀，你就是个笑话。”

即便原主再恼怒，再失落，在这短短时间内贵族同学遥遥领先，而他自己沦为差等生，已经是不可撼动的事实。

绝望的是，再拼命再努力，原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越甩越远。

一天。

“嘿，你想知道他们有什么秘密吗？我可不信那些蠢蛋都是魔法天才。”吸血鬼子爵神神秘秘地对原主低语。

原主很惊讶，也小小声：“你知道？”

“放学后等我。”

探索秘密！

听起来就很神秘，很刺激！

原主兴奋地吃了三只鸡、两盘面包、一碟牛肉，拍拍肚皮，拽起旁边木着一张脸的吸血鬼子爵卡特，在夕阳下奔跑。

卡特带他七拐八拐，在原主即将消化完之前，来到13号街街角一座灰扑扑的小房子跟前。

他们走进地下室，卡特用银钥匙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嘎吱。”

两个年轻的少年举起烛台，怀着兴奋闯进一片黑洞洞的通道。

卡特说：“我发现你们提亚的贵族每晚都会收到一份魔药包裹，包裹的来源就在通道的最前边……你真不知道？”

原主茫然：“我应该知道什么？”

卡特盯着原主清澈见底，沾满食欲的金色大眼睛看了半晌。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黑越越的通道很长，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尽头。

一座庞大的建筑映入眼帘，占据了前方的整片空间，从通道口看不完整头，自然也看不见它的尾，只能管中窥豹它的一部分。

通体黑色的建筑里边有机器在轰隆隆运作，烟囱喷薄出浓烟，股股红色的烟雾升空，还有一部分溢出，为它蒙上了一层飘渺的红纱。

原主仰起头，很小声地惊叹：“哇！好大的地下工厂！不知道用来生产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两人转头对视，都是一脸震撼。

“走，进去看看。”

工厂外边有人看守，他们做贼一般找了个小窗，悄悄爬墙摸了进去。

一进里边，原主惊呆了，险些惊叫出声。

这是……什么？

无数的透明管道横悬在空中，一层接一层，占满了工厂大部分空间。管道里边血色的液体奔涌，流向同一个天鹅颈形状的蒸馏器。

工人挥铲填煤，蒸馏器下边的火焰烧得旺盛，深红的液体再度流入下一个蒸馏器……

无端的压抑，诡谲。

原主闻到熟悉又陌生的腥味，他回头。

只见在工序的起始端，许多工人用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双手，熟练地将装满500cc血液的瓶子打开。血液倒进血池，一瓶接一瓶。

瓶子啪嗒落地，密密麻麻摞到五米高，堆成一座小山。

原主看得眼眶发酸发痛，血丝如蛛网蔓延，也不敢闭一次眼。

他需要疼痛来让自己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些人居然用他们的血，炼制让贵族提升等级的魔药！！

那些脏血不是蕴含罪孽吗？

那些自封圣使的贵族为什么要将罪孽喝下去？

他们明明是吞吃血肉的恶魔！编造这种令人作呕的谎言，不怕不得好死吗？！

“砰！”

黑暗笼罩视野，原主听见自己落地的声音。

等再恢复意识，他已经被绑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四肢没法动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黑暗里，有一支针剂注入体内，锋锐的刀锋闪过，切割开他的手腕。

“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傻乎乎地闯进来。父亲，换血术真的管用吗？”

“当然，这是黑魔法的最新成果，以后你也会是A级魔法天赋了。”

“不是S级啊……”熟悉的少年声音颇为遗憾。

“根据研究，天赋之源除了蕴藏在人类的血液里边，还有一部分浓缩在骨髓，甚至是灵魂当中。A级已经足够了，我的孩子。”

封禁术之下，原主动不了，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听见那对父子充满温情和惊喜的对话。

切割，流失，疼痛。

原主疼晕了过去，恍惚间，他看见带自己飞离贫民窟的翅膀，飞向了别人。

他不解：凡事都要付出代价，导师，这次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魔法天赋从S级跌落至E级，原主也从拥有远大前程的顶级学府学生成了死囚。

理由是：勾结莱茵王国的吸血鬼子爵，涉足王国秘密，无耻叛国。

人生多奇妙。

昔日意气风发的魔法天才，最终的归宿居然会是悬死在绞刑架？

不。

当然不。

死了多可惜。

要知道，天赋之源可不止藏在血液当中。

原主没在这次处刑里死成，从绞刑架下来后，这倒霉蛋被活生生取走骨髓，抽出灵魂，榨尽最后一丝天赋之源。

临死前，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做成一根绝无仅有的法杖，送给贵族少女作定情礼物，从低贱变得华贵。

他只是想：好累啊，这世界一点儿也不好玩。

一生戴着镣铐的飞鸟，最终还是被风暴绞碎。

记忆流转又消散。

绞刑台上，白发金眸的年轻人终于睁开了眼。

他先是打了个哈欠，午后阳光晒得他浑身发懒。

“各位，下午好呀。”

瘦弱的人群立刻回给他山呼海啸一般的回应，热情极了，活像面对什么世界巨星。

他们都在欢迎我诶。

相里亭一笑，颇有仪式感地清了清嗓，勉强凹出一副正经人的形状，朗声开口：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行刑现场，很高兴在这个奇妙的地方和你们会面。”

“仅代表个人，向你们致以诚挚的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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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地狱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