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病毒一般蔓延。

学生们一步一步往后退，满脸惊恐，他们忘记自己会说话，只有心声格外聒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可能呢？那居然会是相里亭！他不是已经被判处死刑，正在监狱里等死吗？

——天啊，他变得那样恐怖，像魔鬼一样！

他们瑟缩着，离光幕远远的，好像这样就能为害怕到痉挛的心脏带来安全感。

只有两个人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勉强能承受那双金眸的注视。

霍西娅清了清嗓，用唱歌一般的轻快语调开口：“又见面了，沟通亡灵方面的天才。”

“女士，你有什么事情吗？”

霍西娅伸出干瘦的手指，点了点安静当背景板的骸骨巨人，双眼放光：“我对这类可爱的小家伙一向感兴趣，希望你能让它们配合我的研究。”

“你知道的，三百年前，亡灵在一夜间神秘失踪，那些谜团啊，困扰了我们太久太久。”

“我做梦都想揭开真相的幕布，这是世界上最让人兴奋战栗的事情！你觉得呢？”

可爱的小家伙？

她的学生望向楼高的骸骨巨人，一脸被雷劈到的震撼，有人恨不得冲上去抓住霍西娅的肩膀使劲摇晃。

导师你醒醒！光幕里的家伙可不是什么天才学生，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他怎么可能会告诉你亡灵的秘密呢？

快逃！

光幕中，年轻人随手擦掉脸颊的血痕，笑了一下。

“女士，你说得对，亡灵的确是最乖巧可爱的生物，你对历史真相的追逐也令我深感敬佩。”

“我会叫它们去找你的。还有事情处理，先失陪了。”

画面消散，雪白的粉尘被风吹走。

相里亭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学生们面面相觑，年轻的脸蛋上是同款迷茫。

林妮丝右手伸进口袋里边，攥住一节烟花，她觉得太怪异了，怪异得令人有些不安。

只有霍西娅惊喜地拍手：“哇哦，他真是善良的好人！等发现真相，我绝对不会吝啬跟他分享的。亡灵小宝贝们，我来……”

窸窸窣窣。

周围越来越冷，树荫底下的清凉，骤然变成坠入冰窟的寒冷。

“哈啾！”

一个男生吸吸鼻子，狠狠打了个冷战，他释放火球术，嘀咕道：“奇怪，怎么还是冷。”

身体上的热量恢复了，蔓延至灵魂的冷意却无法驱散。

悉悉索索，摩擦声逐渐清晰，接近。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丛林深处，动静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咚，咚，咚。”

不详的气息弥漫，拐杖触地一般的声音响起，一声接着一声。

绿叶下方，不断有森白的骨头露出来，上空深灰的阴影浮现，面貌狰狞。

未知永远最可怕。

然而，当一声嘶叫过后，包围他们的东西终于露出真面目，所有人还是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从没有人见过这样的场面。

骨白色的上空，黑雾缄默地吞噬一切。

无穷无尽的兽骨向他们爬来，骷髅兵团也像是数不清一样，兀鹫、怨灵、死灵法师浮空逼近，童稚与嘶哑的嗓音此起彼伏。

“你们在窥探什么？”

“你们在窥探什么？”

“你们在窥探什么……”

“那、那是什么？”

男生瘫软在地，脸上充满恐惧。

“亡灵宝贝，”霍西娅出神喃喃，“是亡灵宝贝没错，可我没想要这么多啊。”

林妮丝呵了一声：“你以为他会按照你的心意来吗？”

说着，林妮丝先是燃放掉信号烟花，紧接着抽出法杖，一道紫色雷霆劈下，西北方向瞬间撕开了一条口子。

“我先走了，你们自己搞的残局慢慢收拾。”

瘫在地上的男生下意识抓住她的裙摆，哀求道：“林妮丝小姐！您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好啊。”

狂喜涌上心头，男生仰头望着林妮丝的下颌，口水吞咽，没等他想更多，剧烈的疼痛袭来，男生尖声惨叫。

林妮丝踩在他的手背，碾了两下，鲜血滋润肥沃的湿土，而后一脚将他踢开。

身影在丛林间穿过，林妮丝的声音飘忽传来。

“想走就跟上来吧。”

她有魔导师级别的实力，谁能跟得上她呢？

学生们胆寒，后背相抵，面色充满了不安，包围圈越来越小，亡灵也越发接近。

有人扭头，期待地看向霍西娅。

“导师，您显然对亡灵很有研究，能不能试着和它们沟通一下？”

“对呀对呀，您别想着藏拙了，您的实力可比相里亭厉害多了！”

“那个不知死活的贱民，他一直嫉妒我们，我们欺凌他几下就想要报复回来！导师，他既然把亡灵放过来，您别跟他客气，控制这些亡灵杀回去！”

霍西娅女士仍然站在最前端，一步也没有退。

风撩起她的袍角，粉色法袍飘扬，尽显顶尖魔导师的风范。

紧握法杖，霍西娅终于动了，她恋恋不舍地最后再看这些亡灵一眼，深吸一口气。

“都愣在那做什么？”

“跑啊！！”

……

“混蛋！”

“两个混蛋！”

永夜森林入口，戴维扛起三人高的大包，一边艰难挪步，一边破口大骂。

“你们当我是什么？拉磨的驴吗？啊？”

“最贪财、最懒惰的庄园主在你们面前，都是世界上最纯善的人！”

“去看看镜子吧，你们那对小眼睛完全成了钱币的形状，呸！丑恶极了！”

踩着一地骂声出了森林，相里亭低头查看通讯器。

为防止作弊，森林内无法用通讯器，也没法传送，刚踏出永夜森林，这两项限制立刻解开了。

查看完毕，相里亭回头，一发葡萄炮弹发射，直冲戴维嘴巴。

戴维一口接住，吐掉葡萄籽，冷笑：“仨瓜俩枣糊弄谁呢？别以为施舍一点好处，就能让我忘掉你们的罪行。”

“你们刚才将所有魔药收拢进包裹，再把这个大包固定在驴身上一样，强行捆在我背后！这情形我可记住了，我记一辈子！”

贝西：“我是骑士，天生皮糙肉厚，不怕吃苦。这话谁说的？”

戴维：“不知道！”

相里亭问：“葡萄好吃吗？”

“别转移话题，我……”

又一颗葡萄飞来，戴维恨恨地咬住，后边的话也顺势吞了进去。

不等红毛杀马特说话，一颗又一颗葡萄炮弹丢来。

戴维一向是个不浪费的好孩子，全用嘴巴接住，吃进肚子里。

好甜。

好好吃。

相里亭喂葡萄怎么那么慢！

口袋振动，发出“嘀嗒”的响声，相里亭停止投喂，低头摸出通讯器。

屏幕亮起，一行神奇的字体出现在眼前。

【拾ㄖ之剘巳菿，塟嗳傢蔟芣侢彽蜩，趚唻荖哋汸潗匼！】

这是什么？

相里亭微眯起眼，吃力地破译这段加密短信，上面写的是——

【十日之期已到，葬爱家族不再低调，速来老地方集合！】

好正规，好严肃，好有仪式感！

相里亭肃然起敬，葬爱家族神秘而又奇特，这条短信显然是它的冰山一角，相里亭一下子期待起来了。

银发少年招了招手，戴维后背的包裹缝隙间，插在那里的银制法杖一颤，飘飘摇摇落进掌心。

相里亭左手勾住戴维肩膀，右手勾住贝西，看看戴维，又看看贝西：“我们传送过去吧？”

贝西：“我都可以。”

戴维：“败类！混球！你明明可以直接传送，为什么还让我背这么重的东西！”

相里亭：“消食。”

“砰！”

沉重的大包砸落，地面震颤。戴维很拽地抱着胳膊，昂起脑袋重重哼了声。

他不干了！

甜甜的奶香味扑面，戴维别过脸。

诱人的香气又推近了些，松软的奶油在余光里晃呀晃。

半分钟后，戴维赶在口水决堤之前，一把抢过贝西手里的小蛋糕，恶狠狠啃了一大口。

“虽然蛋糕的确很好吃，但我原谅你们绝不是因为它。”

或许是因为没等到回复，通讯器又开始嘀嘀响，这回没发短信，改成了电话。

来电人显示“葬爱、伦少”，盯着这个备注，相里亭立刻想起艾伦的草绿色拖把头。

“喂？”

“神明，你第一次参加家族聚会，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些新人须知。”

“请穿葬爱家族特有的服装入会，也就是骷髅短袖和破洞牛仔裤。注意头发的形状、颜色，一定要夸张新颖，彰显葬爱家族对自由的追求和潇洒不羁的个性。”

“还有啊……”

艾伦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口干舌燥，咕咚咕咚灌水，末了问：“神明，你听清楚了吗？”

相里亭坦诚道：“很麻烦的样子，我有些不想来了。”

艾伦立刻：“哎呀，新人须知嘛，知道就行，不是必须遵守的规定！”

相里亭：“顶级的理解。先挂了。”

艾伦：“那你到底来……我靠！”

没等电话挂断，那边哐哐哐一片巨响，惊叫和怒斥此起彼伏，吵闹极了。

“是光芒骑士！”

“……电脑都是偷抢来的……没收也是你们这些贱民活该……不想死就滚远点！”

“……通缉令……死罪……”

相里亭隐约听见两句，还没等他问发生了什么，通讯器另一端传来了更大的动静。

“啪！”

重物摔砸在地上。

艾伦忽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被活生生剁了手脚一样凄厉。

“电脑！我的宝贝电脑被砸了！这群该死的混蛋！”

哭丧一样的尖啸过后，电话骤然挂断。

电脑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奢侈品，有价无市，仅限贵族购买。

葬爱网吧里边的电脑，都是从贵族扔出的垃圾里淘来的，杀马特们修理完，凑合着用。

几台垃圾堆出身的破旧电脑，却是这些杀马特们最宝贝、最珍惜的至宝，绝不能动的命根子。

戴维刚还在埋头呜囔呜囔地吃，一心二用听到这里，唰地抬起头。

“光芒骑士？他们怎么找过去的？”

戴维转动起不算灵光的大脑，脸色一变：“糟糕，出事了！”

贝西踢了块小石子：“我们越狱之后，如果那些人审讯了周围牢房的犯人，很有可能打探出葬爱家族的存在，然后以勾结逃犯、偷盗电脑的名义，给族人们定罪。”

戴维咬牙：“我是什么该死的贱人吗？居然还来连坐这一套。”

“这是葬爱家族生死存亡的时刻。”

相里亭冷静宣告，一手举起法杖：“我们必须马上传送过去。”

一听这话，戴维险些从地上跳起来，他义无反顾背上大包，仿佛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过来。

一个勺子。

“我准备好了，快传送吧！”戴维语气激昂。

看着熟悉的勺子，相里亭险些绷不住表情，他沉默一秒，凹出正经人的微笑，接过来。

小勺子循着某种韵律跃动，焕发出神圣的银光，魔法星阵出现在脚下，杀马特们的身影消失，向着下一站进发。

阳光洒落，一枚树叶打着旋落下，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而里边的永夜森林，奔逃、哭叫的声音不断传来。

黑雾携着亡灵，诡谲而又不详，侵占每一寸富有生机的土壤。

黑暗降临，亡灵穿行，永夜森林成为真正的生命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