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开云层，照亮凯旋队伍的前路。

葬爱信徒们回到葬爱网吧，这次依旧有人等在外面。

不，准确来说那不是人。

来客双眼赤红，稍稍张开嘴就能看见里边的尖牙，脸色透白，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那是一只吸血鬼。

他神色说不出的惶恐，高大身躯披着一件油腻腻的黑袍，在盛夏的早晨扑簌簌哆嗦着。

相里亭遥遥望见他，转头看向霍西娅女士。

霍西娅这次没表露出什么研究的**，也失去了往日从容的笑容。

她和那只吸血鬼交谈了几句，脸色格外凝重。

相里亭等人归来，霍西娅女士稍微松了口气，将吸血鬼推了过去。

那名吸血鬼看清领头的年轻人，见鬼一般怔了很久，嘴唇嗫嚅两下，低声道：“真好，您还活着，哦不，我是想说……”

吸血鬼摇了摇头，顶着教众们好奇的眼光，勉强搅动被浆糊粘住的大脑。

“您还记得莱茵王国的吸血鬼子爵卡特吗？他很后悔当初带您去人血魔药工厂，如果知道想要暗害您的人就是那座工厂的负责人，他一定不会带您过去的，十分抱歉，让您受苦了。”

对于这份歉意，相里亭没有回应，只无声打量对面的吸血鬼。

炽白的晨光令人目眩。

吸血鬼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排接着一排滚落。

他神经质地抖动着，瞳孔时而涣散。

“……”

长达半分钟的静默。

吸血鬼终于回归现实，他意识到恐怖不止来自于噩梦，还来自身前，被看得紧张而又不安。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请相信我，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这时，相里亭笑着伸手：“很高兴再一次见到你，拉纳。”

拉纳愣愣地与他握手，神奇地松泛下来，不再颤抖。

他迷迷糊糊，浸泡在强烈的安全感里边，听见对面轻飘飘地递来一句温和的问询。

“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穿越战场过来的呢？”

战场！

像是再次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住，吸血鬼突兀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拉纳剧烈地哆嗦，眼泪大股地涌出来，鼻子喷出热气，膝盖骨砰地砸在地上。

“我、我……”

艾伦和戴维等人戒备起来，莱茵和提亚王国开战半月，接壤的地方都被魔法罩封闭，唯有战场开放。

一个不到魔导师级别的吸血鬼，怎么可能穿越战场过来呢？

他是谁派来的奸细？这时候出现有什么目的？

拉纳跪在地上，低垂头颅，嚎叫着揪扯头发，沉浸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恐怖世界。

从吸血鬼出现的那一刻起，贝西一直有些不安。

但她抬起右手，示意大家先别动：“他也许没有恶意。你的那位卡特子爵呢？为什么不亲自过来道歉。”

“啊！”拉纳揪扯掉一大把头发，哭丧着说，“子爵死了！”

“在他带回消息的第二天，就被潜藏在莱茵的恶魔杀死了！”

“那些刺鸦的恶魔无处不在！”

贝西轻声道：“抱歉。”

头发落了一地，拉纳还想揪扯为数不多的头发，被一只修长带伤的手制止。

拉纳咬牙哭着看过去，对上一双平静的金眸。

“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怎么穿越战场过来的？”

拉纳瞳孔剧烈缩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握住手腕的手稍微用力，拉纳软软地站了起来。

“说吧，你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相里亭依旧攥紧他的手腕，支撑吸血鬼站立，拉纳出神地盯着那只右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拉纳闭了闭眼，干涩地开口：

“……因为战场上的人都死了。”

“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那么多骑士，那么多吸血鬼，里面甚至有二十来位魔导师和圣骑士！怎么会……”

“其他王国也没有参战，会不会是你出现幻觉了？”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

那只右手没有一丝颤动，依旧稳稳地攥住手腕，给予拉纳站立的力量。

“真的！”拉纳濒临崩溃地重复，“他们全死了！”

“战场上都是尸体，残破不全的，抽干血液的尸体！”

“他没有看见我，你们的国王没有看见我，我侥幸逃出来了！”

国王？

众人愣住了。

贝西眉头皱紧，心脏闷痛得厉害。

气氛一片窒闷，所有人沉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质疑还是悲伤。

这时，相里亭松开了手，嗓音温和：“拉纳。”

吸血鬼愣愣地看着年轻人，后者则是召出法杖，低眉随意地摆弄。

“你低估他了，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你呢？”

“他是故意放你过来，把消息传递给我们的。”

吸血鬼如遭雷劈，一屁股坐在地上。

相里亭倾身朝吸血鬼伸出手，日光淌在他修长白皙的掌心。

“介意我调取你的记忆，看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你是一个很好的吸血鬼，放心，你不会再被梦魇困扰了。”

“当然。”

拉纳不介意，甚至可以说，他很乐意为这些杀马特们提供更详细的情报。

吸血鬼瞧了那只手一眼，羞窘地自己站起来，拍了拍灰。

相里亭闭眼凝神，法杖轻挥，杖尖朝着吸血鬼点了一下。

拉纳头脑发晕，好像重见了当时那诡谲可怕的一幕幕，却也像记忆的丝线被抽离。

一道光幕浮现，在场的人也看得格外清楚分明。

快要接近真相，杀马特们紧张地看过去。

画面铺展，呈现出提亚王国的边界，那里被辟出一块偌大的战场。

士兵们发起冲锋，他们由光芒骑士组成，更多的则是临时征来的平民，后者动作不怎么标准地握着骑士剑。

他们无措地陷进战场这座巨大的绞肉机，在震天的厮杀声中，爆发出困兽的凶戾，挥剑，厮杀，茫然地奔赴死亡。

吸血鬼数量不多，但实在太强了。

魔力逐渐枯竭，国王推出圣血日，人类的实力越来越弱，体质和寿命断崖式下降。

吸血鬼却有传承，只要长到十八岁成年，就能得到先辈赐福，实力暴涨。

那巨大的差距，只能用命去填。

激烈的战局中，人们祈祷着，只要王国派来的强者多一些，消解一部分压力，让他们晚死一会儿就好了。

几分钟就好。

想到这里，他们望向战场最前方，眼里有艳羡向往，也有佩服。

最前线，黑发黑眸的少女冷着脸挥下法杖，像抡起镰刀的死神。

每一次法杖下落，便有高级吸血鬼倒下。

可即便如此，仍有更多吸血鬼填补上来，而她的魔力已经快要耗尽了。

林妮丝打算退到后方，冥想填补魔力。

忽然，她听见了一片呼声从背后涌来。

呼声此起彼伏，如山呼海啸，叫人想忽略都不行。

与此同时，她熟悉的压迫感袭来，席卷战场中的每一寸空间。

“是国王陛下！”

“国王陛下来了！”

“啊啊啊啊我们赢定了！”

“冲啊！这些吸血鬼都是我们的战功！”

林妮丝回头，迎面是一张张狂喜的脸，爆发出狂喜的浪潮，令刚才凶悍的吸血鬼都迟疑不前。

年轻的士兵们精神振奋，在奔赴死亡的战场上看到了生的希望。

但在这一刻，他们甘愿为惦念他们的国王赴死。

林妮丝悄然退到一边，接着仰起头，一道人影浮在高空。

青年高高在上地悬在所有人头顶，恶魔苍白邪异的脸上，嘴唇红得像血，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的，我来了。”

“提亚王国必将打赢这一战，也将永远铭记你们的牺牲。”

林妮丝心脏狂跳，她本能地想要退避，默念传送魔法，却被禁锢在这一片战场。

——周围的空间已经被弗亚封闭了。

士兵们满脸喜悦，林妮丝身旁的副将手指抵在心口：“我的战友，你听见了吗？你们的牺牲都被国王陛下记在心里！”

林妮丝浑身僵硬，她环视四周，士兵们都在为国王的出现而兴奋。

如果不是战斗仍在继续，他们已经忍不住脱下甲胄，欢欣鼓舞了。

上空，青年举起法杖，朗声念诵咒语，身上爆发出耀眼夺目的血光。

国王的嘴角高高扬起，朝着下方递来一眼。

他知道谁背叛了他。

林妮丝只觉血管里有无数只虫子在爬，新月眼中血丝蔓延，心跳如鼓声震动。

她一步一步退后，忽然女妖般尖利地嚎叫。

此刻的少女卸去冷淡高贵，状若疯魔，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弗亚，用尽所有魔力施法。

紫色的雷霆轰鸣，朝着弗亚倾泻而下！

后者沐浴在雷霆当中，仍然笑着吟唱，并不将她放在眼里。

士兵们被这一变动吓到了。

“怎么回事？”

“林妮丝小姐，你为什么要攻击国王？”

林妮丝嗬嗬地笑出声来：“听着！你们的国王要的是你们的血和牺牲，来增长他的——”

少女来不及说完了。

吟唱结束，禁咒绽开。

血光大盛，如同火红的日出，将绵延百里的战场包裹在里面。

那一刻，六十万只吸血鬼，三百万士兵看见了人生中最为绚烂的红色。

那样浓艳，那样凄美。

他们似乎也成了这红色的一部分。

林妮丝眼角血泪滑落，她感到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吸力，正在从她的每一根血管汲取生命力。

原来，被人吸血是这样的滋味吗？

她第一次体会到，一点儿也不舒服。

喉咙一片腥锈味，林妮丝品尝着浓烈的不甘。

她的确喝了许多人血魔药。

可如果是对人生前十几年罪孽的偿还，为什么要让她的力量归到弗亚身上？

林妮丝不甘心，她还没有杀掉这个胆敢控制她的暴君，没有消灭这个可笑的王国，没有让相里亭除掉人血魔药的副作用，没有在葬爱神教站上极高的位置……

血液蒸发，肉.体萎缩。

少女倒在地上，被荒草掩藏，连着她未竟的野心。

铺陈一地的骸骨上空，青年张开双臂，惬意地闭上血眸，在铺天盖地的血光中，享受着实力的暴涨。

“哈哈哈……”

施展禁咒之后的疲惫尽数抹平，弗亚畅快地大笑起来，嗜杀的因子膨胀，甚至想在下方剁几个尸体助助兴。

施展大规模禁咒太费神了，最好把质量不错的人类、异族集中到一起。

弗亚真是太喜欢战争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掀动下一场战争，让腥风血雨来得更猛烈一些！

不过下一秒，弗亚想起了什么，一切变得索然无味。

最近帝都出了些变动，提亚贵族一直在哭爹喊娘请他回去。

那么多的人血魔药灌下去，即便是一条狗都能进化成地狱三头犬了。

而提亚贵族呢？平日里神气得不得了，他才出来几天呀，居然被一群衣服破洞、头发七彩、奇形怪状的贫民打成缩头乌龟了。

弗亚简直想扇飞那帮废物。

“葬爱神教……”

弗亚轻声咂摸，嗤笑一声，舔了舔殷红的嘴唇。

“能将那帮废物逼成王城里的王八，应该是不错的血材。”

想到这儿，他有些兴奋起来了。

无需过多煽动，下一场战争近在眼前。

死寂的战场上，一阵风吹过。

枯草吹得四下摇晃，浮在高空的青年早已消失，只有食腐动物发出的一两声鸣叫。

它们似乎在疑惑，为什么人类身上鲜甜的血液不见了。

而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拜托狂风发出呜呜咽咽的咆哮，似乎也在疑惑。

当提亚王国的国王陛下浮在高空，高举法杖时，人们真的以为那是前来拯救的神明。他们单纯地感动，高兴，为国王赴死也心甘情愿。

谁会想到呢？他们的国王会给予他们如此可笑惨痛的死亡。

几个吸血鬼的脸上犹带震惊。

天呀，那位国王为什么连向他效忠，为他而战的士兵都杀呢？

死也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