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冤魂

“……”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晨光熹微,头发五颜六色的年轻人们仰着头,眼眶酸涩。

画面中,残阳浸泡着深红的大地与枯白的尸骸。

秃鹫在他们心中盘旋不去。

战场上那么多的光明骑士,杀马特们从生下来起就没少受他们欺负。

另一些征来的平民士兵,杀马特们也不认识。

可此时此刻,他们还是被一种莫大的悲哀攥住心脏,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无论如何,那是一条条鲜活的、会哭会笑的生命,是为了保卫王国与莱茵开战的战士。

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贝西望着战场中央熟悉的法杖,过了许久,被碎发遮住的眼睫才眨了一下。

她转过头,扶住昏过去的拉纳,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很像宴会厅里的恶魔倒像,有这样的手段,恐怕已经接近神了吧。”

“神明,”贝西的声音很轻,“你之前说要将人转移走,是提前预料到了吗?”

她还想问,这样强大的恶魔,我们真的能够战胜吗?

法杖顶端的光辉渐渐弱了下来,相里亭呼吸平静,灵性也趋于稳定,听见这个问题,他唔了一声点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众人看向他。

“显而易见,弗亚这头恶魔对血有种痴迷的喜爱。或许在他看来,他不应该投生成恶魔,而应该是吸血鬼才对。”

“颁布圣血日,不放过任何一位子民地抽血,还有在画面中利用禁咒魔法,献祭所有人的血肉供养自己,都体现了他的癖好。”

“实力到达一定程度,完全可以直接剥离天赋之源,保存血液和生机。”

“但弗亚就喜欢原始血腥的方式。”

“之前在宴会厅,他留在那里的恶魔倒像已经有了几分神性。”

“那么,无论是为了凝聚神格,还是满足个人爱好,消灭我们这些异教徒,将侵略的触角延伸到更多国家……他都会选择先将全王国的人化为血食。”

“啧,还怪丧心病狂的。”

“……”

生在这样一个王国,拥有这样一个国王,杀马特们瞬间血压飙升,咬牙切齿,想立刻跟亡灵大军手牵手冲了王城。

不过,望着教皇随意谈笑的样子,他们又放松下来,眼底藏着的畏惧褪去。

弗亚丧心病狂怎么了?

呵,一个恶魔,比吸血鬼还酷爱吸血,真该让他看看,什么是比恶魔还恶魔的魔鬼!

他们教皇才叫阴险卑鄙、邪恶狡猾、奸诈阴毒好吧?

上一批不做人的,现在还在冥界当包身工呢。

相里亭自然是没想到,他往那一站,肚子里坏水一冒,就是满满的安全感,杀马特们腰杆都挺直了。

右手合拢,轻抵着下巴,相里亭沉思:“末法时代,每一个物种,每一个物种的血都那么重要。”

“我还以为弗亚会按照种族,将全大陆改造为畜牧场,抓紧生出更多新生儿抽血呢,看来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嘛。”

众人:“……”

是呀,谁有你丧心病狂啊?

他们看见教皇又低声咕哝了两句,却都没有听清。

只有旁边的贝西捕捉到了只言片语:“他没用这个办法,不过我倒是可以……”

贝西只觉旁边是一个邪恶的泉眼,正在咕嘟咕嘟往外冒黑水。

她转头打断:“神明,所以现在要尽快安排下去,让所有人撤离吗?”

“没错,贝西、艾伦、戴维大主教,这件粉碎恶魔阴谋,拯救人类荣光的大事就交给你们了!”

相里亭低头抹了一下法袍上的褶痕,一副马上要出门的样子。

“我还要亲自去一趟战场。”

“我也要去!”戴维立刻说道。

贝西本来已经接了任务去办,闻言顿在原地,那根熟悉的法杖在脑海浮现了一瞬,她说:“我也去,艾伦,这里交给你了,你是我们当中对人员调配最精通的天才,相信你会办得很好。”

艾伦顶着一头草绿色的半长发,露出一个萧索的笑容:“好,我知道了。”

看着艾伦开始办事,相里亭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自己有条不紊的安排顺利进行感到满意。

随后他跟霍西娅女士简单讲了几句,后者微笑,隐隐透着一点骄傲。

“禁锢法术么?这是我研究了很多年的领域,确实略懂一些。”

“而且我敢说,全大陆没有比我更了解弗亚他们的人,你算是找对人啦!”

她是最了解弗亚的人,这其实并不难猜。

霍西娅是废弃城堡的主人,与弗亚血脉相连,自然也是一只恶魔。

她放弃公主身份,远离城堡,远离同类,帮助贫困学生,冷眼嘲弄贵族,大费周章地研究亡灵……为的是稳固自己的皇族地位吗?

自然不会,她只想让那些趴在人身上的水蛭通通去死。

霍西娅是恶魔,也最了解恶魔。

她明白如何将一个强大同类周围的空间禁锢,当极强杀伤力的攻击轰杀而来,恶魔将无法传送离开,它只能用尖利的爪子抓挠看不见的空间罩,然后绝望等死。

想到那一幕,霍西娅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她朝相里亭伸出一只干瘦皱巴的手:“合作愉快。”

现在只差一道极具杀伤力的攻击,相信这位年轻的杀马特教皇不会让她失望的。

“合作愉快。”

相里亭与她轻轻握了握,很快松开。

后撤一步,魔法阵纹路蔓延,他与贝西、戴维的身形眨眼间消散。

……

夕阳坠地,天边最后一点火星也烧灭了,暮色笼罩下来。

相里亭悬浮在空中,不去踩黄土上铺了一地的白骨。

贝西和戴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战场静得好像只有呼吸声,却又很聒噪,无数腐食动物兴冲冲地来了,茫茫然地张着嘴巴找了,接着愤然发出饥饿的尖叫。

食腐鸟类遮盖天空,一瞬不眨地盯着三个大活人,白色的虹膜膨胀,收缩。

戴维顶着几千双鸟瞳的注视,在空中往前走,身躯有些僵硬。

“神明,我总觉得这些鸟要吃我们。”

“不会。”

清冽的嗓音飘来,戴维吊起的一口气刚松到一半,就听相里亭又道:

“它们消化道很脆弱,一般只吃易消化的腐食。只有饿极了的时候,才会去吃活食。”

“比如说现在,它们已经很饿了,就非常有可能吃掉你,长期食用戴维,也会让它们的肠胃长出一些抗性……”

“啊啊啊啊不要再说了!”

凄厉的喊叫声划破了长空,挤挤挨挨的鸟群都被他这一嗓子震得散开了一些。

“安静点儿,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拋过去。”贝西面无表情地拎起红毛少年,大步往前走。

后者起初还浑身长虱子一样乱扭乱动,听见这话,想起被扔出一个抛物线“安葬”的文莱,立刻安静如鸡了。

很快,相里亭来到战场中央。

他停住脚步,拄着法杖向下方看去。

这里是交战的最中央,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也是尸骨堆得最厚的地方。

这里有一根银制法杖,一袭华美的法袍,还有一具少女的骸骨。

相里亭垂眼,静静地凝望许久,问道:“甘心么?”

“被无耻的国王献祭掉血肉,在这里徘徊不去的亡魂,你们甘心么?”

天色暗了下来,冷风途径这片尸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踪迹。

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那些食腐动物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连猛禽都不例外,一轰而散。

温度骤然降下来,阴冷的气息在周围游走。

某些虚幻的影子正在接近,或呐喊,或痛哭,或麻木。

这个人有热气,好鲜活啊。原来他们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他是来看他们的吗?

可是,没用的饲料被牲畜吃下去,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们那样死了,谁会记得他们?谁会记得他们!

瘆人的冷意袭来,好像要将他拖进幽深的井底

相里亭望着看不见的冤魂,缓缓地笑了一下:“嗨,大家都在啊。”

“我刚从一千九百公里以外传送过来,看望各位。”

“与其一直留在这里心怀怨念,不如跟我一起杀回去?”

虚幻的影子波动,逐渐凝出灰色的实质。

那是浓烈的恨意和怨念。

相里亭伸出手,轻声邀请:“弗亚已经在凝聚神格了,而如今的时代,这早已不是魔法师能触碰的境界。”

“但生死之间的怨恨可以。”

四下没有风,很冷,呈现出一种火山灰的暗,唯有一双烈日熔金一般灿烂的金眸,熠熠生辉。

“走吧,让我们亲手送他下地狱。”

呜呜的狂风作响,无数灰影喷薄而出,如同厚厚的一层霾,灰沉的颜色携带着生命的重量。

灰光凝聚,尽数涌入战场中间少女骸骨旁的法杖。

相里亭俯身,拾起那根法杖。

像拾起了亡者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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