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亭明显感觉到，窗帘簌簌抖动，戴维这家伙又害怕了。

“谁在那边？”女士高声，嘶哑的嗓音很快又柔和下来，“是迷途的小羊羔吗？”

“……”一片安静。

戴维呼吸都快要窒住：这些人怎么能这么爱羊羔啊！尤其是迷途的羊羔！

幸好临近的窗户大开，外边呜呜卷着风。

粉袍女士极有存在感的目光定格在窗帘一会儿，以为是风大吹动了窗帘，不去计较了。

她专心摆弄骷髅，施展魔法，偶尔翻书，神经质地唠唠叨叨：

“外边的人都是坏孩子，闯进来的也是坏孩子，你可千万不能跟别人跑了。”

“呵呵呵……今天进步很大嘛，哎呀，都会动腿了！你不知道妈妈有多欣慰！”

“我可怜的宝贝，一个多月了都不能说话，真是太可怜了。”

“……”

戴维松了口气，又目瞪口呆，不懂骷髅有什么魅力，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为它痴迷。

戴维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相里亭，这家伙挑开一点窗帘，看着那边“慈爱老母亲”和“安静傻儿子”的温馨互动，看得津津有味。

戴维又看看贝西，少女静静注视着对面，如一座雕塑，只有眼波轻轻晃动。

戴维深感煎熬。

不知道过去多久，女士握住搭在一边的伞柄，准备离开了。

临走，她摸摸骷髅脑袋，慈爱一笑：“下次再交新朋友，可不准瞒着妈妈了。”

“嗒，嗒，嗒。”

奇怪的女士离开，粉色消失在楼道转角。

相里亭三两步走出来，回身掀开抖个不停的窗帘，歪了歪头：“人都走了，你还躲在这里，是想玩躲猫猫？”

戴维：“什么躲猫猫！我、我想哭啊！神明，她肯定知道我们来过，还知道我们一直躲在这里！她在暗示，不，明示！”

戴维无所适从地捂住脸，哀嚎：“这是什么恐怖故事啊！”

相里亭伸出右手，按住戴维的人中和下巴，咔一声合拢，物理意义上让这位少年闭嘴后，平静反问：“所以呢，她知道我们是谁吗？”

戴维一愣：“不知道。”

相里亭很光棍地摊手：“那不就结了，你以为我们能逃过一个魔导师的感知么？”

一分钟后，戴维挺着胸脯跑去望风，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份工作还挺有意义。

贝西看了眼戴维乐颠颠的背影，继续帮相里亭寻找有关三百年前、七芒星阵、亡灵和冥界的书籍。

五个多小时之后，相里亭差不多将整个图书馆翻过一遍。

相里亭想了想书上的内容，和那位奇怪女士的行为，嘴角微微翘起。

——原来将亡灵实体召唤到现实世界，真的可行。

——距离毁灭这个王国越来越近了啊。

一时间，相里亭有了很多想法。

“撤。”

他们趁着凌晨三四点，人类睡得最熟的时候离开，将那条绳索物尽其用。

凌晨四点半，天色蒙蒙亮。

相里亭刚在餐厅泡了杯咖啡，剁了一大盘牛肉，一个同学呼哧呼哧跑过来：“吉尔，今天去永夜森林历练，再有半小时就出发了！”

永夜森林，皇室圈起来的那片“魔药故乡”。相里亭心里一动。

“我知道了。”他说。

同学知道吉尔是个什么东西，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半句感谢，话一带到，就像避着什么人嫌狗厌的存在一般，急匆匆跑走了。

相里亭三人简单解决了早餐，秉承“连吃带拿”和“吃不了兜着走”的理念，一人背一个大包出来了。

三人踩着碾落一地的墨绿色叶子，咔擦咔擦，朝校门口走去。

校门前停了一辆魔力驱动悬浮大巴，魔导师还没有到，学生们默契地等在外面，聚成一个个小团体说话。

相里亭不管走到哪儿，就算是讲话特别投入的同学，也会给他让位置。当他站定，四周立刻出现一片真空区。

相里亭从背包里取出一小包牛肉，边阴沉地打量四周，边时不时塞一口。

贝西尽职尽责当跟班，也抬着下巴四处看看，不动声色道：“气氛有点微妙。”

相里亭咽下牛肉，轻飘飘道：“贫民讨好小贵族，小贵族投靠中层贵族，中层贵族又巴结顶级贵族，顶级贵族向狼人、精灵等留学生妥协……一个层层谄媚的生态圈罢了，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戴维嘴唇动了动，像有一重接一重的山压在身上，不太舒服。

他觉得人与人之间不该是这样。

有讨厌鬼，自然有万人迷。

少年少女们虽然各自组成小团体，崇拜、艳羡、爱慕的目光却始终投向同一个地方。

视线最中心，文莱从少女手里接过法杖，殷勤地擦拭，他扬起灿烂的笑脸，讨好中透着无与伦比的自豪。

少女没有看他，双手戴着白色蕾丝手套，冷漠的新月眼眺望远方，好像什么都不在她眼里。

她就是骑士团长女儿、维斯魔法学院第一天才，林妮丝。

文莱将那根法杖来回擦了十遍，这才收起手帕，笑着呈给林妮丝。

林妮丝伸出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拿回法杖，淡淡说了声“谢谢”，便再次将文莱忽略了。

而文莱的脸庞瞬间涨红，身躯颤抖，眼角激动地泛起泪花。

周围人的目光充满嫉妒，全部投射向他，那些羡慕愤恨绕啊绕，文莱的身心都飘了起来，几乎要发出兴奋满足的喟叹。

林妮丝小姐和他走得那样近！

天啊，完全忍不了。

文莱想要螺旋升天，炫耀，夸弄，张扬给每一个人看，尤其是吉尔！

那张丑陋的脸一定会羡慕嫉妒到扭曲吧？

心里快意极了，文莱简直迫不及待，他笑着扭头想寻找对方，却猛地吓了一跳。

他想要炫耀的人近在眼前！

这家伙跟个鬼一样！

“你是在找我吗？”相里亭幽幽问。

文莱噎了一下：“……我找你做什么？”

“炫耀啊，”相里亭语气无比自然，“你可是唯一一个和林妮丝小姐靠得那样近的人，这样大的事情，王廷也该知道吧？”

文莱吊起一口气，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嘲讽我？”

“不，我是在恭维你。”

“真厉害啊文莱，恭喜你啊文莱！如愿成了林妮丝小姐的未婚夫，虽然你表现得更像她的仆从，但还是祝福你一下吧。”

相里亭礼貌微笑：“作为你的朋友，我由衷为你争取到这份婚约感到高兴，特意为你做了一段诗。”

周围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随着相里亭的嘴巴开合，泛着毒汁的话喷涌而出，他们目瞪口呆，又支着耳朵想听更多。

文莱却不想听，脑海里警笛大作：“你闭……”

“这段诗非常适合你，或者说，它因你而生。”

“亲爱的文莱，请听我深情地为你吟诵——”

“人靠衣装马靠鞍，狗戴铃铛跑得欢。”【1】

“人不为狗抱不平，但是真狗除外哦。”

声音热情饱满，活泼喜悦，瞬间传遍了整个校门口，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一次又一次回荡。

寂静。

所有人呆愣后艰难憋笑的寂静。

万众瞩目中，相里亭理了理法袍，半点不受影响。

相里亭拍了拍文莱肩膀，笑容灿烂，没有一丝阴霾。

“嘿，喜欢吗？”

……

相里亭不紧不慢走回来，戴维激动地啪啪鼓掌：“好！说得太好了！”

贝西也跟着鼓掌：“太贴切了，这真是最棒的祝福！”

相里亭手往下压，两个跟班一副“我知道你不想太骄傲”的表情，意犹未尽地收声了。

瞥了眼脸色难看的文莱，戴维小声道：“神明，我一直很烦那个换走你天赋的讨厌鬼，直到今天……”

相里亭：“嗯？”

戴维声音更低，惊叹：“我发现你可比他恶毒多了！”

贝西少见地没有反驳戴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相里亭露出假笑：“多谢夸奖，你要不要试试更恶毒的？”

戴维：“……第一，我没有在夸你。第二，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很怂。”

“嗒，嗒，嗒。”

高跟鞋碾在石板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魔导师来了！”

学生们停下窃窃私语，不约而同地问好：“日安，霍西娅女士。”

魔导师是个六十岁的老太太，脸上的褶皱却不多，兜着一身宽大的桃粉色法袍，棕色长发盘在脑后。

霍西娅嗓音嘶哑地笑了笑，笑声像老树皮彼此摩擦。

“日安。”

“男孩和女孩儿们，把记分手镯戴上。你们采集到的魔药、魔核，等级越高，所记分数越高……好啦，我不是过来给你们念比赛规则的，一切都按照之前的来。”

“时间刚刚好，我们这就出发吧，去魔药之乡，哈哈哈，也可能是某个可怜家伙未来的埋骨地。”

【1】非原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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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