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二月的夜风还很凉，楼栋与楼栋中间形成了风的峡谷，寒风猛烈而嚣张。
唐舒砚的校服完全不是对手，她扛半刻钟就顶不住了，想着要是吹一晚上冷风，催来了大姨妈，她可能明天起不来床。
她缩着脖子说：“风太大，我可能扛不住。”
宋明诚指着旧楼的楼梯间说：“我们去那，一楼放着废旧仪器，不住人。”
旧楼重新分配了，来得晚的员工分到旧楼。
两人挨着右户门站立，黑暗将两人的身影遮掩得极好，若是一直不说话，站一夜也不会有人发现。
其实不说话也好，唐舒砚觉得站在一起就满足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宋明诚，也许从小就喜欢？
宋明诚从小就特别，他似乎比一般的小孩早熟，他看不上同龄人的游戏，却又想跟他们打成一片，每次悄悄翻着白眼配合大家玩“无聊”的游戏，比如两个人“你贴着我，我贴着你，挤来挤去。”，又比如“你追我赶”。
小孩子不像大人那么势力，他们才不管你是院长的儿子，还是书记的孙子，照打不误，或者干脆不理睬他。
唐舒砚比宋明诚小两岁半，她比他的同龄人更幼稚，可她心大，丝毫没注意他的白眼。整天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天长日久，他竟然领着小妹妹玩“无聊”的游戏，每天定时定点去小花园找俏俏妹妹。
四五岁时，唐舒砚还是可爱的小女娃娃，顶着寸头依旧可爱的女娃娃，大人们开玩笑问：“明诚，长大后娶你俏俏妹妹，好不好？”
那时候，宋明诚已经模糊懂娶是什么意思，他抿着嘴不说话。
唐舒砚傻呵呵地答：“好啊，好啊，诚哥哥娶我吧。”
大人们哈哈大笑，捏着唐舒砚的小脸蛋说：“羞羞……你诚哥哥都没答应呢。”
“俏俏……”
宋明诚声音低低的，像气声，又像怕被人听见似的，悄悄地低声细语。
“嗯。”
“俏俏……”
“嗯。”
“俏俏……”
“干吗？”
“许久没叫你的名字，多叫几声。你也叫我几声，好不好？”
宋明诚小声诱哄着。
黑暗的角落，她分明看不清他的眼神，可她依旧沦陷，却不想泄露自己的欢喜。
她已经被伤害过一回，卑微女孩就不能有自尊吗？甚至连道歉都没有，擅自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两年半，等她伤口愈合的时候，又来撕开吗？
“不好。俏俏是我的名字，人人都叫。我们不是小孩子了，那么叫你不合适。”
“你还欠我两份礼物。”
“是吗？为什么欠你？我也每年有生日，我每年三个生日，阴历、阳历、户口本上各一个，爸妈每年给我过户口本上那个，可那明明是妹妹的生日，不是我的。”
唐舒砚脱口而出，惊觉自己原来对父母有怨言，她愧疚不已，相比较妹妹，她要幸运得多，凭什么因为这点小事就口出恶言。
她忙找补了一句：“我瞎说的，你别放心上，也不要跟人说，我怕爸妈和妹妹听到了伤心。”
宋明诚拉着唐舒砚的手，柔声说：“以后我陪你过你自己的生日，阳历也过，阴历也过，我觉得乞巧节很好，根本不用忌讳。”
唐舒砚忙阻止他：“不行！绝对不可以！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们肯定会伤心，我不想他们伤心，一点可能都不行。生日哪天过都行，伤过的心很难愈合。”
“我陪你悄悄地过，他们不会知道的。”
“也不行，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就不该有这种想法。唉！我说不明白。总之，请你当我没说过那些话。”
“嗯，我明白，家人在你心中最重要。我听人说，许多单亲家庭的孩子会憎恨父母，你不一样，你还是很爱你的爸爸和妹妹。”
“为什么要恨爸爸？他没有错，妈妈也没有错。他们一起生活不幸福，何必勉强捆在一起呢？”
“他另娶了啊！他移情别恋，喜新厌旧，抛妻弃女，难道不该谴责吗？”
唐舒砚愣了一会儿，她没想到宋明诚有着如此质朴的婚姻观，缓缓地说：“他没那么糟糕。其实每个人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相信我妈，这几年，我妈其实过得很好，比以前好得多。”
唐舒砚没法跟宋明诚说当初的事件，母亲有错，父亲也有错，李洛当然有错，可李洛也是妹妹的保护者。
如果当初妹妹没有遇上那场灾难，父亲先出轨了李洛，唐舒砚当然可以恨父亲、恨李洛，现在她只剩下感激和愧疚。感激父亲和李洛对妹妹的保护，愧疚没能好好陪着妹妹。
宋明诚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地问：“俏俏，我才知道，那天你听到了黄滔和我的话，你能原谅你爸，是不是同样也能原谅我？”
“这是道歉？只有这点诚意吗？黄滔说什么重要吗？重点是你擅自把我开除友籍，冷落了我两年多，只因为我貌丑。”
“我哪有……”
唐舒砚等了许久，只等到“我哪有”而不是“对不起”，她很失望，没有真诚的道歉，没有合理的解释，竟然只有半截否认。
她彻底死心了，这人根本不值得。
她跑了，刚跑到楼梯口，被拉住了。
“俏俏，别走！”他紧紧抓住她的手，“那年，我一时鬼迷心窍，被黄滔的话影响，拒绝了你，不到三天，我就后悔了。后来，我来找过你，不止一次。”
她转身看着他，昏暗的路灯照着他俊俏的脸庞，他满脸通红，颤声问：“你相信吗？我真的来找过你。”
“谁见了你？秦文泽，还是我妈？”她说得极慢，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找到了答案。
他没有回答，手松了些劲头，却没有完全松开。
“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俏俏，过去的事情，我们不说了，好吗？”
“不好。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每多吃一口饭，每多长一斤肉，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你那时的眼神。我……”
她泣不成声。
“别哭，别哭。”他笨手笨脚地给她擦眼泪。
她别过脸去，躲开他的手，“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你妈妈说，你要上初中了，学习任务重，篮球、轮滑都不学了。让我别来打扰你，女生不如男生理智，早恋的话，成绩会受影响。”
“只有这些？”
唐舒砚想到那段时间母亲所经历的痛苦，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言语。
宋明诚点点头说：“中心思想就是这样。”
“那你现在来找我，不怕我妈发现吗？”
“这半年来，几次听莹莹说起你和秦文泽，寒假期间，我侧面打听了一下，发现你们的关系非常融洽，我猜想你妈妈现在应该也会接受我吧。”
“你猜错了，我妈不可能允许我早恋，我和秦文泽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宋明诚噗嗤一声笑了，“我知道，俏俏是个乖孩子，听妈妈的话，不会早恋。”
“你……谈过吗？”唐舒砚轻声问，她低头看着他的影子，不敢直面他的脸听答案。
“没有。”
“有喜欢的人吗？”唐舒砚觉得自己可能被饭噎傻了，问这些干嘛，有了答案就能死心吗？
“我不知道。”宋明诚回答得很快。
“什么意思？”
“可能我还没开窍，不知道怎样算喜欢一个人，像莹莹那样吗？她闲下来的时候，三句话不离秦文泽，真的很可怕，我们全家都被她念烦了，我从没有那样。如果我像她那样，早被我爸捶了，也就我姑和姑父开明，大部分家长跟你妈妈一样，坚决防止孩子早恋。”
“是啊，许多孩子羡慕莹莹，她爸妈属于大院里‘别人家的爸妈’。”
“你呢？”
“什么？”
“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啊。”
“谁？”
宋明诚扶着唐舒砚的肩膀，让她正对他。
唐舒砚看他着急忙慌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欢喜，抿唇一笑，却不答话。
“秦文泽？你也喜欢秦文泽？你们女生都喜欢他那样的吗？”
宋明诚连珠炮一般抛出三个问号。
唐舒砚一时兴起，笑着说：“他堪称完美，长得帅，成绩好，厨艺好，做家务堪比钟点工，脾气……大部分时间很好，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女生喜欢他很正常啊。”
秦文泽当然有缺点，他自卑，极度自卑带来极度要强。他虽然对陈莹莹也很好，可从没表现出喜欢陈莹莹。每次陈莹莹说喜欢，他都微笑着不说话。
秦文泽从没区别对待莹莹和俏俏，好像两个于他而言是同样重要的人。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日子，三菜一汤，分得清清楚楚，一半合莹莹的口味，一半合俏俏的口味。他自己？他不挑食，也看不出偏好。
宋明诚踢了踢不存在的小石子，闷声说：“我长得比他帅，同期成绩比他好，依今晚的情况来看，脾气也比他好，厨艺、家务可以学，不值得你……”
“喜欢啊！”唐舒砚接上宋明诚的话，“我喜欢很多人，喜欢爸爸妈妈和妹妹，也喜欢秦文泽、陈莹莹、宋明诚……”
“好吧，我排最末，看来是少得可怜的一丁点喜欢。”
“不是，比一丁点多那么一点点。”唐舒砚笑着用手指比了三厘米宽。
寒冷的夜晚，像是有人点燃了烟花，逐渐热闹而欢悦起来。
空气忽然变得甜腻而暧昧，唐舒砚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轻声说：“夜深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还没给我礼物。”
唐舒砚扶额苦笑，“真的欠你吗？小祖宗，想要什么直说，别让我猜，我也不会整晚陪你在这吹风。”
“第一，以后私下还是叫我诚哥哥。第二，家人之外，我排首位。你说的这些算喜欢的话，你是我家人之外的首位，我要求同等待遇。”
“想得美！私下，你只会听到‘喂’、‘hello’、‘学长’。至于位置，看你表现吧，刚从黑名单拉出来的人就想登顶？”
“那我换一个。俏俏，同秦文泽保持适当的距离，可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