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过堂

“怎么这么早啊……”

江楚禾不情不愿地起了身,虽然她昨夜睡得不错,但今早还没进食,不是很有动力上堂。

“快点!”看她磨磨蹭蹭半天走不到门口,狱卒黑着脸催促起来。

她揉着已经饿瘪的肠胃,在打狱卒身边走过时还不死心地又问了句:“早上不放饭啊?”

“放个屁!”

今早天没亮时他就被班头从被.窝里给拎了出来,说是田县令要亲自提审江娘子,让他们早点起来做准备,以至于他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真是想起这茬就来气!

要说今日还真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往常衙门里的刑案几乎都是县尉刘亢拍板,县令田庸则端坐正中、全程放空,只在最后出判词时签个字完事。

可这回不知县太爷是抽了哪根筋,五更天时突然差人来问案件进展,天不亮就要人去义庄将死者尸身请回衙门,还叫牛仵作过来废话半天,可把他们给折腾的够呛。

此时,同样满腹牢骚的还有县尉刘亢。

清晨占卜接连掷出三个阴杯时,他就知道今日怕是要走背运。

谁承想,不过一刻的功夫就应验了!

廖庆登门报信,称田县令突然说要亲自审查李全的案子,两人的计划恐怕没那么容易得手,最好还是早做打算。

实在不成,就在关键时刻弃卒保车,好歹别耽误之后的大事,才不枉圣母福荫多年。

刘亢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责怪起王富那厮来。

毕竟,若非他做事手脚不麻利,意外被李全拿到了把柄,又何来之后灭口又栽赃的破事?

他想,自己不久前刚有机会侍奉在教中圣女座下,就将差事办得如此糊涂,万一误了往后的安排,怕是要引得圣女不快。

如若圣母因此降罪,自己福薄命薄的,又如何担待得起……

思及此处,他急得又用帕子抹了把汗,这才匆匆忙忙地往县衙赶去。

为今之计,还是得赶紧闹明白那位县老爷究竟都知道些什么,才好盘算到底要丢弃哪个卒子的事。

刘亢乘着轿子一路紧赶慢赶,却不想又让孔海花给堵在了半道上,费尽口舌哄劝半晌才得以脱身,待他顺利进到县衙正堂,那位往日里消极怠工、迟到早退的县令大人已然端坐堂上。

田庸见他满头大汗地快步走来,露出慈爱的笑容:“哟,刘县尉终于到啦。”

“下官来迟,还请大人恕罪。”他毕恭毕敬地作揖请罪,又用帕子擦了把脸,这才抬眼去瞧田庸的面色,可谁知竟看不出丝毫端倪。

正当刘亢准备探个口风时,田庸又放话道:“既然都到了,那便升堂罢!”

两旁衙役高喊“威武”,手中杀威棒一刻不停。

“哎呀,看样子……今日是田县令主审啊!”来看热闹的百姓啧啧称奇。

按大梁律令,县衙经手的案件一般都要公开审判,允许百姓有序围观。

如此规定,目的有二。

一来是为了教化民众,以震慑刁民歹人的枉法之心;二来是便于舆论监督,使官员徇私不至毫无顾忌。

弋陵民风尚算淳朴,加之大梁刑律严苛,因此平日里也没有多少大案,县衙处理的多是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再严重点也不过就是鼠窃狗盗的小场面,鲜少有人命官司的热闹可以看,更不要说此案还是“母夜叉大战登徒子”的精彩后续,不出一刻,衙门周围便聚起密密麻麻的群众。

“肃静!肃静!哎咳咳咳……”惊堂木没在手上,就是气势不足,刘亢刚高喊两句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县尉既喉咙不适,还是养着些罢,今日本官主审,可好?”田庸笑得一脸普度众生。

这都万事俱备了,还能有什么好不好的?

刘亢在心里翻起白眼。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田庸平日议事时只会垂目点头笑嘻嘻,可只要他想,这衙门还得是他说的算。

刘亢非常识相,立马点头表示:“都听您的”。

田庸满意一笑,“咣”地一声砸下手中的惊堂木,“带人犯!”

见江楚禾被左右衙役押上堂来,众位看客议论纷纷。

“大家伙快看!还真是那个江娘子哦!”

“哎呦喂!不是她还能有哪个嘛!啧啧,小女娃娃还真敢杀人嘞!”

“当街跟男的抓扯打架,能是什么好货色?”

“就是说……哪家正经女娃像她这么泼哦!”

“肃静!”田庸发话,嗓音中气十足,盖过一众嘈杂的议论声:“堂下何人?给本官报上名来!”

江楚禾自被狱卒带出牢房后,一路上都在心中排演着今日的戏本,方才又等候许久,早就已做好准备。

她拿捏起一副柔弱的姿态,杏眼嗪泪,看向端坐上首的田庸,而后重重跪下,恭敬叩首,细声细气道:“民女定州奉县江阿九,蒙冤入狱,求大人做主。”

江楚禾曾听牛万金说过,县令家中的两个女儿同她年纪一边儿大,又根据田庸平日行事作风猜想他应是生了副软心肠,一早便料定他见不得小女娘楚楚可怜的模样。

果然,待她再抬头时,田庸的神色已软下去许多,显然是有些不落忍。

廖庆站在旁边,一脸震惊:这……他奶奶的……跟昨天那钉嘴铁舌的恶婆娘是同一个人?

见鬼了吧!

他没忍住,当堂大喝一声:“你好好交代就是,在那瞎喊什么冤?”

江楚禾应声身子一歪,瞧着一副被廖庆吓到腿软的模样,为免一时难忍发笑,还特意用手微微颤抖着捂住嘴,反倒显得更加惹人心疼。

“廖庆!”田庸见状赶忙出言制止,而后又满脸慈祥地环顾一周,最后将目光投向江楚禾,“诸位都别着急!慢慢来……江娘子起身答话吧……”

廖庆气得简直胡子上天,却又不好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楚禾做出一副娇弱姿态,慢吞吞地站起身。

而堂上的县太爷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扭捏作态,他低头仔细看着书吏一早递上去的照身帖,和气问道:“江阿九……你是定州人?”

江楚禾如今的身份,连同“江阿九”这个化名,都是在郾州作的伪。

大梁律法完善、治理严明,百姓若是在不携照身、又无路引的情况下擅自跨州流窜,将会被处以重罚。

那时她刚从兴京南逃,进入郾州境内,急需落下户籍以证身份。

她自知十来年的乡音并非朝夕之间就能改变,又担心兴京江氏的名头太过招摇会惹人细究,于是便趁着彼时大梁同西绝开战引得定州边境居民南迁逃亡的当口混在流民之中,利用当地衙门的宽限政策,这才算在郾州顺利落籍。

毕竟兴京在前朝时还是定州名城兴平,口音习惯都与定州诸县无甚差异,而奉县本就是江楚禾的祖籍所在,她虽未曾归乡一探,却从祖父那里听说过不少桑梓掌故,扮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些。

她迎上田庸询问的目光,乖巧点头:“民女是定州奉县人。”

“龙兴之地啊!”田庸感叹一句,而后又状似随意地问道:“话说……这江姓是奉县大姓?”

刘亢和廖庆对视片刻,互相送去鼓励的眼神:果然我们可以永远相信这个束手躺平的县太爷!老半天了这都问的些啥?所以这人确实只是闲来无事突然想过一把升堂的瘾,并没有发现什么内情的对吧?

可江楚禾听着,却是心下一沉。

江姓虽说不上稀有,但也绝不能算有多常见,而奉县之内的江姓若溯其祖源,更是和自家多有牵扯。

田庸这么问,莫非是在怀疑她的身份?

她定了定神,用清澈无辜的目光直视田庸,道:“回大人的话,若论人口数目,定州江姓不过百之一二,自是比不得‘张王李赵’;而论及门第,奉县百姓皆当以国姓为尊,江氏绝不敢称大。”

田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自己方才刚感慨过“龙兴之地”,怎么转眼就忘了这茬。

“哎呀!是本官糊涂啦,诸位莫怪……实在是江姓一族在定州的声望非同一般,本官见江姓族人流落本县,有些惊诧,一时反应过度罢了。”

昨晚接到陶子昇的口信后他就在想,一个流民出身的女医怎会惊动堂堂宁州刺史夤夜派人来访,特意嘱咐“务必关照,查清事实还她清白”?

思来想去,他觉得这江姓女医定是同奉县豪族江氏有说不清的关系,今日又见此女气质出众、谈吐不俗,田庸就更确信自己没有猜错。

都说原尚书左仆射江钺是出名的乐善好施,在十余年前建兴帝恩准平民子弟科举入仕后,更是在奖掖后学上出了不少力,以至于有许多士子至今都以江氏门生自居,而陶子昇正是在那几年凭借科举二甲的成绩入仕,没准还真受过江家什么恩惠。

虽说后来江氏父子莫名其妙地被罢官抄家,之后又颇为离奇地相继病亡,但事情已过去五年仍不见有个定论,兴许还有别的转机,陶子昇若是趁江氏女落难时搭救一把,再将这顺水人情待价而沽,倒也是笔不错的买卖。

这么想着,他看向江楚禾的眼神中又多出一份探究之意。

刘亢在心中大户不妙,他还没将“栽赃大业”彻底放弃,眼见田庸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已经驰骋万里,险些要给这娘们抬起个不得了的身价,赶忙出言引导。

“唉……大人真不必多想,同地同姓不同族的例子眼前不是就有?您看二林村里那两户林氏……哎咳咳咳……”

可刚一插嘴,他又想起林姓旧事在此地是何等讳莫如深的存在,只好借着咳嗽又将话头遮掩过去。

“刘县尉说得也是……”见猜想未被证实,田庸也只好就坡下驴。

江楚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不禁泛起苦笑。

她知晓刘亢之所以说这番话主要就是担心自己顺杆爬,到时再蹭着高门威望哄骗田庸相助,妨碍他“痛打落水狗”。

可他们哪里能想到,相比“约架杀人的母夜叉”,“江相公家的九娘子”才是她更加认不得的身份。

注:

1.文中“阴杯”指占卜时掷筊的两杯均为阴面朝上,代表凶多吉少。

(仅为剧情需要,反对封建迷信!!!)

2.文中“江相公”指女主祖父江钺,江钺官拜尚书左仆射,履宰相之职,自汉朝起惯用“相公”一词称呼。(自元朝始也有以“相公”称呼丈夫的,但本文不采用此叫法,仅以“夫君”“夫婿”等代之,特此说明,往后不再赘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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