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沈聿珩的办公室。
这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场所，办公室被布置得古朴雅致却不显老气，空气中弥漫着沉静的茶香和檀香。谢妄是通过非常合理的方式，获得了进入这个空间的资格。
见惯了顶奢场面的他，踏进这方空间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沈聿珩的世界，确实与他那纸醉金迷的圈子截然不同。
沈聿珩正坐在一方茶桌后，慢条斯理地煮着茶。他今天穿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内搭白色衬衫，比起之前穿着中山装的正式，多了几分休闲温润，但那通身的清贵气韵却愈发凸显。仿佛他与这俗世烟火气之间，天然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琉璃屏障。
“谢总，请坐。”沈聿珩抬手示意，姿态优雅，距离感把握得恰到好处，如同对待任何一个普通访客。
桌上两杯清茶，茶汤清亮，氤氲的热气弥漫着茶香，在两人之间若有若无地搭建起一座无形的屏障。
谢妄从善如流地坐下，身体却自然地前倾，带着他惯有的侵略性，试图突破那道看不见的屏障。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沈聿珩脸上。
“沈总的茶，果然和沈总的人一样，”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神却锐利，“清雅，难得。”
“不过是寻常待客之道。”沈聿珩回应得体，却将两人关系精准地定义在“主”与“客”的社交距离上，纹丝不动地将他所有隐含的试探都挡了回去。
“上次听沈总的讲解，实在是意犹未尽。沈家收藏的底蕴与格调，令人惊叹。”
“谢总过誉。”沈聿珩端起茶杯，白皙的手指与温润的白瓷相得益彰，“不过是尽己所能，守护先祖遗泽，传承文化罢了。”
他的回应礼貌而官方，像是对着无数采访镜头重复过无数次的标准答案。
谢妄不喜欢这种无处着力的距离感。他习惯了掌控局面，习惯了别人在他面前或恭敬、或讨好、或畏惧，唯独不习惯这种被无形之力稳稳推开的滋味。
他决定单刀直入。
“这次前来，除了欣赏沈总的雅致，也确实带着合作的诚意。”谢妄收敛了几分外露的侵略性，换上商业谈判的口吻，“止行目前正在筹备一部大型历史电影，涉及战国末期的贵族礼仪与生活。我们对道具，尤其是珠宝佩饰的考究，要求达到纪录片的水准。”
他顿了顿，目光紧锁沈聿珩：“所以，希望能获得沈家的授权，借用几件类似‘长隐’、‘永寂’风格的古玉作为核心道具，并且，诚挚邀请沈总您，出任我们这部电影的珠宝历史顾问。”
他抛出了诱饵。止行传媒的投资、顶级的制作团队、面向全球的曝光度……这对于任何想要扩大影响力的品牌或个人来说，都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他目光灼灼，看着对方，期待着从沈聿珩脸上看到一丝动容，哪怕只是细微的考量。
然而，没有。
沈聿珩垂眸，看着壶中翻涌的茶叶，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片刻后，他抬起眼，看向谢妄的目光平静无波。
“感谢谢总及贵公司的看重。”声音依旧清冷、稳定，“沈家的藏品，尤其如‘长隐’、‘永寂’这般具有特殊意义并且脆弱的古玉，向来只用于学术研究、文化交流与特定展览，从不参与商业拍摄，这是家族定下的规矩。”
言语间，已不着痕迹地将合作排除在难以违背的原则之外。
他还周到地补充：“很抱歉，没能给沈总提供帮助。谢总若需要，业内有几家工坊的复刻技艺也十分精湛，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谢妄无声敲击膝盖的指尖顿住了。他预想过会被讨价还价，甚至被婉拒，却没想到对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搬出了祖宗规定这种狗屁理由。
这种毫不留情的拒绝，像一盆冷水，把他心头那股志在必得的火焰压了下来。
他压下心里的不耐，试图施加压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沈先生，这是一个双赢的合作。电影的影响力，能让更多人了解到沈家珍藏的价值，对于沈氏珠宝的品牌提升……”
“谢总。”沈聿珩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沈氏的品牌价值，建立在传承与匠心之上，无需倚靠任何影视曝光。我想，我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了。”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谢妄看着对面的人。沈聿珩就那样安然地坐着，背脊挺直，像一株生长在雪山之巅的孤松，任凭山风如何呼啸，他自岿然不动，连枝叶都未曾晃动一分。
他引以为傲的权势、财富、地位，那些无往不利的武器，在这个男人面前，都失去了作用。沈聿珩不接他的招，不踩他的节奏，只用最纯粹的、源自古老底蕴的骄傲，在他面前筑起了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壁垒。
他意识到，自己无法轻易影响这个男人。这种认知，让谢妄感到有一些躁动、一些极少有过的挫败，以及……被挑战的兴奋。
过去，他遇到的所有阻碍，都可以用资本碾碎，用人情疏通，用舆论绑架。他习惯了看人们在巨大的利益或压力面前，露出或贪婪、或恐惧、或愤怒的真实嘴脸。
可沈聿珩没有。
他没有贪婪，因为他坐拥的底蕴远比谢妄能提供的更厚重。他也没有愤怒，那身刻入骨髓的教养将他所有的情绪都锁死在优雅的壁垒之后。
他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用优雅、得体的姿态，将他的诱惑与手段，变成了对他傲慢和浅薄的嘲讽。
谢妄非但没有退缩，那股想要征服的**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是吗？”谢妄忽然低笑了一声，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慵懒中带着危险的模样，可眼底的墨色却愈发浓稠，暗流汹涌，“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话锋轻巧一转，像是随口闲聊：“合作嘛，来日方长。不过，那日听沈总一番讲解，我对战国玉文化的兴趣，倒是被沈总彻底勾了起来。”
他目光落在沈聿珩清俊的脸上，语调放缓，刻意揉进一丝暧昧：“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沈总共进晚餐，私下再为我……普及一下相关知识？比如，‘长隐’与‘永寂’背后的故事，我很好奇，是怎样的孤独守望，能跨越千年。”
他将“私下”和“普及”几个字，咬得格外地意味深长。
沈聿珩这时真是觉得，这狗东西在优雅得体的商业巨鳄、资本的血腥猎手，或者厚颜无耻的流氓之间切换得如此自如，确实算一种天赋。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细微、清脆的磕碰声。
“谢总的好意，心领了。”他抬眼，目光平直地迎上对方，“关于玉佩的历史，上次已经讲解得很清楚了。若谢总没有其他事，我还另有安排。”
“哦？”谢妄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这逐客令下得，真是漂亮又刻薄。
他依旧稳坐不动，视线却落在了沈聿珩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水上。澄澈的茶汤早已凉透，如同它主人此刻的态度。心底那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兴奋的情绪再次翻涌——从来只有他谢妄让人滚蛋的份。
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眸色沉静，所有轻浮玩闹都被收敛起来，却翻涌着其它复杂难辨的情绪。
沈聿珩。
他在心里再次默念这个名字，这一次，少了些许玩味，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与……全力应对的郑重。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和他以往遇到的任何人都不同。他无法用惯常的手段去影响、去掌控。惯常的资本碾压、资源诱惑、甚至是无赖手段，在这座冰封的壁垒前，全都失了效。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弃。
恰恰相反，这场游戏，因为对手的强大与独特，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有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