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要的也不是商业利益,而是人

一般人在遭到拒绝时,总会有些情绪——受挫、焦躁、甚至恼羞成怒。

但谢妄不会。

相反,他整个人冷静下来,像一头在经历漫长追踪后终于确认了猎物气息的掠食者,所有的躁动不安都被收敛,只剩下精准的计算与耐心的布局。

拒绝,对他来说,只是开始,不是结束。而对方拒绝的方式——那种带着清高与不屑的方式——恰恰指明了下一步猎杀的方向。

他没有再试图联系沈聿珩。电话、信息,或是更直白的堵门,那些死缠烂打的手段太低劣,也注定对那个人无效。

他把自己关在止行传媒顶楼的办公室里,从巨大的落地窗外向外望,可以看见那条横贯城市、奔流不息的大河。

周语推门进来时,就看见谢妄背对着门口,整个人陷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悬而未落,带着一种危险的平衡感。

“哟,谢总,”周语把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语气充满戏谑,“这是……情场失意,无心商业,试图在烟雾中参禅悟道?悟出点情缘大道没?”

谢妄没回头,声音带着被烟熏过的沙哑:“你说,什么样的人最难搞?”

“那还用说?无欲则刚呗。”周语走到一边,靠在落地窗上,“就像那位沈公子,人家要家世有家世,要底蕴有底蕴,要学问有学问,自己就是个行走的金矿。你那些钱啊、资源啊,在人家眼里,恐怕跟路边的石头子儿没区别,怎么搞?”

“无欲则刚……”谢妄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将烟蒂用力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呲”的一声轻响。

他转过椅子,眼底不再是躁动,而是一种冷静的算计,“是人就有欲。他的欲,不在钱权,而在别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与周语并肩而立,俯瞰楼下的车水马龙,流水滔滔。

“那天,他拒绝我时说,‘业内有几家工坊的复刻技艺也十分精湛’,”谢妄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周语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笑出声,肩膀都抖了起来,“骂人还得看沈总啊!拐着弯还能骂得这么又高级又刻薄!让我略微解读一下哈,”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严肃的口吻,

“他是不是在说,‘谢总,您这种只认得钱和流量的暴发户,根本不懂文物背后的魂儿,不配谈论文物,更不配谈论传承。想要?去找个仿品玩玩得了,别来玷污真东西。’谢总,您品品,是不是这个味儿?”

谢妄冷冷地横了他一眼,但周语的话确实精准地戳中了核心。

“所以,他看重的是什么?”谢妄不再绕弯子,声音低沉而肯定,“是家族声誉,是文化传承,是他那一身浸到骨子里的清贵,不容许被任何他眼中的‘俗物’玷污。怎么说,他像是要把自己活成了一件完美的、供在神坛上的礼器。”

周语收起玩笑,挑眉看他:“所以呢?您打算怎么办?供着他?”

“供着?”谢妄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势在必得的弧度,眼底闪烁着猎人的光芒,“硬碰硬,只会让他把这层壳裹得更紧,退得更远。”

他微微眯起眼,看向窗外最繁华处,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即将落成的舞台。

“我要做的,是给他搭建一个他不得不走上去的神坛,一个他无法以任何清高理由拒绝的舞台。”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让他自己,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走到我面前来。”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脑海中迅速清晰、成型。他要的不是简单的再次见面,不是轻描淡写的相遇,而是一个沈聿珩无法抽身、必须与他产生深度联结的场合,一个用商业逻辑和家族责任织就的、无法挣脱的舞台。

沈聿珩对此一无所知。一场针对他的精密布局,正借文化之名,悄然成形。

与谢妄一见之后,他依旧按照既定的节奏,按部就班地处理集团事务。

这日上午,他在沈氏珠宝总部的会议室主持季度会议。财报数据确实漂亮,营收增长稳定,利润率再创新高。几个部门负责人交换着满意的眼神。但他手中拿着报表,关注的焦点却落在即将到来的新品发布会策划上。

“数据很好,”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但沈氏的核心价值,不仅仅体现在报表的数字上,更在于文化的深度与审美的格调上。我不希望看到下一次提案,只有市场分析,没有作品灵魂。若是丢了作品的灵魂,沈氏和普通珠宝商又有什么区别?”

下午,助理送来一份待批文件——某顶级奢侈品牌再次提出联名合作,这次的分成比例已经突破行业常规。

“回复他们:很荣幸收到邀请,但现阶段品牌定位与沈氏发展方向存在差异,期待未来有合适机会合作。”沈聿珩签完字,将文件递回去。

助理犹豫一瞬:“这个条件真的很优厚,而且对方承诺全球渠道......”

“不合适。”他截断话头,语气不容商量。

等办公室门关上,他才揉了揉眉心。那些优渥条件他何尝不清楚,但沈氏百年来坚持的东方美学基因,绝不能为了短期利益就被稀释成四不像。有些底线,必须守得住。

会议间隙,他独自留在办公室。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他站在窗前,指间拈着一枚即将推出的限量金玉系列样品,在渐沉的暮色中缓缓旋转。玉石在光影间流转着温润光泽,金丝镶嵌的缠枝莲纹细腻优美。这是他的坚持,也是他的乐趣——每一件作品都要经得起严苛的细看。

这也是他享受的宁静时刻。在商业之外,作品本身的美,总能让他找回最初的悸动与持续的热情。

转身回到办公桌前,他的目光落在桌角那叠舆情简报上。助理已经细心分类整理,用不同颜色的标签标注着“媒体评价”“行业动态”和“竞品分析”。

随手翻开最上面一份,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赞誉之词:

“沈氏珠宝再度引领东方美学新风尚”

“百年品牌的守正创新——专访沈聿珩”

这些声音近来确实愈发高涨。自从不久前他在国际珠宝设计大奖上斩获殊荣后,媒体对沈氏“文化底蕴”与“品牌精神”的讨论就持续升温。若是换了别的品牌负责人,怕是早就借着这股东风大肆营销了。

他平静地合上简报,将其推回桌角。

这些外在的声音,他向来不太在意。赞誉也好,质疑也罢,都不过是市场的一时喧嚣。真正能让沈氏屹立百年的,从来不是媒体的追捧,而是藏在作品里的匠心,是那份对极致美学的执着,是宁可慢工出细活也不愿随波逐流的定力。

自小,他在家里听到的训诫就是,“我们沈家做的是生意,更是文化的传承。生意人追逐潮流,传承者守护本源。”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追逐热钱的品牌起起落落。那些靠营销噱头爆红的系列,不过一两年就无人问津;而那些沉下心打磨的作品,反而在岁月里愈发珍贵。

媒体永远在寻找新的热点,市场总是追逐下一个风口。但有些东西,需要超越时代的眼光才能看见。

至于谢妄那次突如其来的打扰......不过是他经历的众多试探中的一个罢了。比这更难应付的局面,他早就经历过。他甚至觉得,与那些藏在笑脸下的算计相比,谢妄那样明目张胆的靠近,反而显得......简单得多。

三年前,他刚接手家族企业不久。那时,一个颇具潜力的意大利珠宝品牌“Aureole”创始人马可·里奇,为借助沈氏在亚洲市场的声望与渠道,对他展开了热烈的“友谊”攻势。马可风趣健谈,极富魅力,数次私人会面中,言谈间皆是对沈聿珩品味与才华的欣赏,以及对东西方美学融合的“共同理想”。

年轻的沈聿珩虽保持警惕,但对方滴水不漏的社交技巧与看似纯粹的商业热忱,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他的心防。

然而,就在他评估正式合作可能性的阶段,马可竟利用私下会面时拍摄的、经过角度挑选的合影,以及一份单方面起草的、未经沈氏法务审核的“合作备忘录”,大肆宣扬与沈氏集团已达成深度战略合作。甚至以此为由接触沈氏的长期合作伙伴,试图撬动资源。

那一瞬间,沈聿珩清晰地意识到,所谓的欣赏与友谊,不过是精心包装的商业欺诈。感情上被利用、被愚弄,这种感觉远比单纯的商业竞争更令人作呕。

他没有愤怒地公开声明,那只会将沈氏拖入舆论泥潭,并显得他这个新上任的继承人缺乏能力与手段。

他甚至没有给马可打一个电话质问。

他冷静地处理了。

他让集团法务部向马可·里奇及Aureole品牌发出了措辞极其严厉的律师函,要求其立即停止所有不实宣传并消除影响,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紧接着,沈氏集团官网上,所有与Aureole风格略有相似的珠宝藏品,被悄然撤下,换上了美学理念与之截然不同的另一欧洲流派的代表作。

同时,沈氏旗下的创投基金宣布,对Aureole直接竞品公司注入一笔重大战略投资。

最后一击发生在一场顶级珠宝晚宴。沈聿珩亲自携那位获得投资的竞品公司创始人出席,在与一位德高望重的行业大师交谈时说:“……是的,我们选择合作伙伴最看重诚信。有些品牌过于急功近利,反而失了根本。”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位有心人听清。

不到三个月,曾风光一时的Aureole品牌因融资受阻,黯然退出了市场。

经此一役,沈聿珩彻底明白,在名利场中,任何超出商业逻辑的欣赏与靠近,都需以最审慎的态度去审视。他将自己包裹得更加严密,也将那扇通往私人情感的门,关得更紧。

因此,谢妄那带着**占有欲的注视与接近,在他眼中,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更为粗鲁直接的“马可·里奇”罢了。

他以为,与那个男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然而,他并不知道,暗处的河流早已悄然改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漩涡正在生成,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他彻底卷入。

谢妄,远非马可·里奇之流可比。

他要的也不是商业利益,而是沈聿珩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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