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你近些日子很忙嘛,总叫不出你。”
御音阁里,穆娴“唰”地一声展开折扇,挡住脸悄声说道。
“也未必是忙,兴许是我们欲去的地方于疏桐而言过于无聊,她不愿去。今日一说来听曲,她不就来了。”
顾疏桐闻言,面上掠过一丝赧然。这些日子父皇频频召见,考校其功课。
问及经史倒还从容,偏是那女红一道,实非她所长。为此,她少不得在宫里发奋好几日,才勉强糊弄了过去。
“确有些琐事缠身。”顾疏桐含糊应过,顺势转了话头,“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倒拿起折扇来了?”
戚夏月本在一边安静听曲,闻言将那扇子拿了过来,边展开边道:“大抵是又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墨宝,想着炫耀一番吧。”
等完全展开后,戚夏月瞧着上面的字迹,轻轻地“咦”了一声。
顾疏桐也在端详着,正无头绪之时,戚夏月开了口:“你自己写的?”
“嗯。”穆娴扬扬下巴,“如何?品鉴一番吧。”
“我哪里懂这些。”戚夏月说着,将折扇递给顾疏桐,“瞧着倒似大有进益了。”
“那是,我仿着写了好久呢。欸,听闻这先生可不一般,之前在朝中当了好几年的官,还有……”
顾疏桐亦仔细瞧了几眼,极力夸赞着。而后将折扇放了回去,听着台上传来的昆曲声,有些疲乏地打了个哈欠。
她今日好容易得闲,可巧二人又说要听戏,顾疏桐便荐了前几日许南春所说之地。
偏偏今日阁中只有昆曲,唱的又是《南柯记》。顾疏桐自知无缘得见那出名的小旦,这曲又是在宫中听惯了的,只好在此处打发时间罢了。
戚夏月瞧着却很感兴趣似的,连连点头,演出完毕又去后台给了那唱曲的好些钱。
“下一出是《琵琶记》……”戚夏月话还未说完,便被穆娴打断了,“哎呀,我最不喜这个,那赵五娘也忒惨了些。”
戚夏月应和道:“我正要说呢,我也不喜这个……不如去别地吧?”
话毕,二人都看向一言未发的顾疏桐。
自结识穆娴与戚夏月以来,顾疏桐虽同她们一起出游了几次,但对这京城委实还不算了解。如今听二人这样提议,只有点头的份。
“陪我去趟书肆如何?”穆娴已经站起了身,解释道,“家父寿辰将至,他素来醉心笔墨丹青,我想着为他挑些上好的文房四宝呢。”
“还是去沈临那儿?”戚夏月接口问道。
“嗯,旁处也不甚熟稔。沈公子铺子里的墨,品质确是上佳……”
“沈公子?沈临?”顾疏桐微露讶色,“沈家竟是经营文墨生意的?”
她曾听闻沈临虽体弱,却极擅经营,坊间甚至有传言说沈家产业在他手中翻了几番。虽然传闻多半有夸大之疑,可若仅是贩售些笔墨纸砚,怎么会被称作“长袖善贾”呢?
“何止啊,什么不做。”穆娴伸手点了几点,“什么茶楼、染坊、钱庄、田庄、书肆……涉猎可广着呢。”
听起来似乎也并非惊天动地的大买卖……她还以为怎么着也得是盐铁、贩运、矿产一类。
“不过也不止这些,只是明面上这么说罢了。”穆娴压低声音,说道,“除了盐铁做不得,沈家什么不做。”
顾疏桐看向穆娴,正要再问问,穆娴忽然开了口:“快走吧,再不走,这下一出又要开场了。”
几人驻足于一间轩敞气派的商铺前。顾疏桐抬首望去,只见楼高数层,飞檐斗拱,一块硕大的金字匾额高悬门楣。
听济阁……好巧,昨日晏栖也来了这里。
“这整栋楼都是沈家产业,连带这条街也是。说来也奇,沈公子瞧着弱不禁风,又是个嗜书如命的,总让人觉得是位不食人间烟火不沾世事的……偏偏做起生意来,手腕老练得很。他这铺子里贩的,多是些别处难寻的稀罕物件。走吧,进去瞧瞧。”
步入店内,只见一楼陈设雅致,琳琅满目皆是文房清供。从笔墨纸砚,到文人雅器。古雅的香炉、奇石、茶具,无不透着一股文气。
顾疏桐拿起一块形状略普通的端砚,轻轻抚摸着砚上的皴皱痕迹。她素日见惯了雕刻精致的砚台,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保留了原天然石材,只略加打磨之物。其自然古朴,浑然天成之器①。
“喜欢这砚台?”戚夏月见她抚摩良久,轻声问道。
“嗯,瞧着倒是与一位好友十分相合。”顾疏桐莞尔,将砚台轻轻放回原处,“只是分量不轻,待阿娴选好寿礼,我再折回来买罢。”
说话间,又有几人步入店中,却一言不发地径直走上了二楼。顾疏桐回首望去,问道:“二楼是……?”
“是间书肆,专藏些孤本、善本,瞧着没什么意思。”戚夏月话音未落,见穆娴招手,便先走了过去。
而顾疏桐左右在此处无聊,便也拾级而上,去那书肆瞧了瞧。
甫一踏入,便觉几分异样。说来奇怪,方才分明见人上来,此刻二楼却空寂无人,唯有几排高大的楠木书架静立。
架上陈放的皆是难得一见的珍本书籍。一张宽大的书案上摊着一本残卷,旁边散落着些不知名的工具,不知是做什么的,也不见人影。
她缓步其间,视线拂过那些珍本。这些古籍确实难得,都是些难以一见的孤品,连她也只是听说过,未曾亲眼瞧过。
行至窗边,目光却被墙上悬着的一幅画作攫住。这画没什么稀奇,瞧着并非名家手笔,亦无题跋印章,只一幅寻常街景,笔触有些潦草。
一楼悬着的几幅画都与整个铺子极搭,属实是锦上添花。可在这满室书香的书肆中,这幅既非古画又无甚出奇的街景图,总显得格格不入。
是沈临自己画的吗?为何要在这书肆内挂一幅与之毫不相干的画作?
而且丝丝墨香穿出,显然这画并未完工太久。
顾疏桐的视线透过窗棂,落在后院几匹膘肥体壮、鞍辔齐备的骏马上,忽而听到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面色稍有些沉寂的沈临,笑道:“沈公子怎么也不出声?”
沈临今日只着一袭素色长衫,身形依旧带着几分单薄,含笑揖道:“远远瞧着像是许公子,又恐认错,故近前细看。许公子这是在看什么?”
“这街景图画得好细致,是公子手笔?”顾疏桐指向那画。
“是,随手之作,让许公子见笑了。”沈临语气谦和。
“公子过谦了。”顾疏桐笑着应道,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那画与窗外,“两位友人还在楼下等着,我就不扰公子清静了。”
她转身下楼,木质楼梯在她脚下发出沉闷的“咯吱”声,伴随着轻微的摇晃。刚下几步,便遇上了正上来的戚夏月。
“疏桐?”戚夏月见她下来,便同她一同往下走,说道,“我方才话都未说完,你就不见了。你瞧这楼梯。”
说着,楼梯咯吱作响。
戚夏月叹道:“回回来回回担心这楼梯散架……沈家这么阔,也不修个新梯。”
楼梯声这么大,脚步再轻,也不可能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可方才沈临过来的时候,顾疏桐确实没有听到楼梯的声音……那沈临,一直都在楼上啊。
先前上来的几位也不见踪影,这么说,二楼有暗门?那这楼梯岂不是故意弄出声响,以作提醒?
可是,为什么呢。
还有那壁上悬着的突兀画作,后院内饲养着的随时可用的健马……顾疏桐脚步一顿,回身朝楼上走去。
“疏桐?”戚夏月站在原地,有些不解,“你去做什么?”
“有样东西落在上面了,我去取来。”
然而,她刚踏上两级台阶,那素白的身影便已缓缓走了下来,挡住了去路。
沈临居高临下,脸上温煦的笑意丝毫未变,眸光却深了几分,声音依旧清润:“不知许公子遗落了何物?在下或可代劳。”
①砚台参考自《西清砚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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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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