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苏荷微征,转而眼有深意:“赵姨娘是个聪明人,知道我爱管闲事。”
兰依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赵姨娘是个沉默的人,与四姑娘苏桐茹一样很容易被人忽略。很多时候她们都不会出现,安安静静的仿佛院子里的一处景致。
但这两人是截然不同的人,苏桐茹怯弱,任谁大声说话都能将她吓一跳。赵姨娘则不然,她是位极有想法的妇人,若不是家道中落,无奈成了苏幕寻补偿苏高业的礼物,她过得会比现在好许多。
“大房不像咱们房里有个大方的太太,巴不得天天往人床上送小丫鬟,生出满院的孩子找老太太讨赏。”苏荷不齿柳绾君的老鸨做派,谈及她忍不住斜眼看。“赵姨娘能在大伯母眼皮下生出四妹妹,是有些本事,这次估摸着是着急了,才会找上你。”
王美娟自己的闺女都不见得有多疼爱,更别说不是从她肚里出来的苏桐茹,想来若不是年纪太小,压根轮不上选丫鬟。
“四小姐是个可怜人。”兰依给烛台上换了根新蜡烛,燃了芯屋里便亮了点。“我见大小姐身上的伤就没好过,她去了不晓得能不能留下条命。”
苏荷手撑着脑袋,仰头看她道:“你看我就说赵姨娘是顶聪明的人。她要是当着我的面说那些话,或许我会因为觉得她算计我而厌恶,但变成你和我说,我是怎么也拒绝不了。”
她说的无奈,眼眉上挑着望向兰依。后者心中通明,轻揉她的肩膀,俯身在耳侧说道:“今个儿中午就给小姐做桂花蜜藕酿。”
苏荷眼睛笑成一道弯:“这月去藏书阁时,你刚刚怎么和我说的,就怎么和大哥哥再说一次,对付大伯母还是她儿子最管用。”
兰依不置可否,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小姐让我给清风斋拿去的张大师墨宝定价多少?王掌柜密信问了几次,他说那是大家之作不敢妄自定价,还是由小姐来的好。”
“卖?那东西不卖,不仅张大师的字画不卖,店里所有的东西都不卖。”苏荷说道,指了指她今天搜出的几张大家之作。“把这些也送出去,都挂在清气斋。让另外两家铺子先开业,清气斋后一天。”
她说着,又蹲下身在一堆字画中翻腾,找到一副年代久远的画作。用绛红色的布袋包裹,打开后上下都是金镶边,里面印着无数大家的感慨与私印。
它应当是历史长河里无数大家的最爱,这种稀贵的东西该挂在宏伟的专门为它修建的阁楼中,贡众人瞻仰。
可惜它的上一代主人不懂艺术,是位彻彻底底的商人,她爱这些字画,不过是出于老鼠屯粮食般的癖好,并无欣赏。十几年里,它如同其他普通画作墨宝一样静静的尘封在个不起眼的匣子里。
更为可惜的是,它现在的主人也是个庸人,懒懒散散的将它握在手中道:“这幅可以卖,要拍卖,而且只从一文钱拍起。”
“一文钱?雨打残荷图很贵,小姐你真的想好了?”兰依见过这幅图,虽然她同样不会欣赏这副画,但明白它很贵很值钱。
苏荷想的不能再明白:“字画要在会欣赏它人的手里才是无价之宝,在咱们手上就是不能买馒头的银子,要用了才值钱。你尽管放心的拿出去,无论拍出什么价格,我都能接受。另外等清气斋开张,你多雇几个人去铺子门前排队,务必要热热闹闹。”
有很多怪点子兰依听不懂,照做就好了。兰依一条条记在脑海,俯身退下。
这月发生了许多事,比如安顺伯府里传出大房与三房不合的消息,又比如东榆林巷的仙袖坊一夜关了门,此间种种都能让街头巷尾的百姓闲谈一阵。当然还有西冷巷开了三间铺子,尤其以其中一间叫做清气斋的铺子最为津津乐道。
开在西冷巷如此偏僻的街道不说,居然连续三天开门迎客却一样东西也不卖。据说掌柜的姓王,以前是位账房先生,记性极好。因为一手算盘打得提溜响,鲜少有人叫他本名,都唤一声王算盘。
且说王算盘今日天不亮就将门板挪开,在几个壮实的杂役下的保护下将雨后残荷图盖上红绸高挂在店中央。自己走出店外,猛敲一阵铜锣,不一会儿就有人在店外站着。
他缓缓走近店中,用算盘计算这几日店里总共亏空了多少,越算脸色越惨白,拨算盘的手微微颤抖竟然有些不敢下手。
站在外头的人变得多了起来,他让杂役在店中央用木凳长桌搁了一条栏杆,来人只能站在栏杆外不能进来。
外头人觉得稀奇,看热闹似的涌了进来。熙熙攘攘间,有人从后头挤进来看了眼失望道:“我以为什么呢,原来就是几张画。”
一旁有人轻笑道:“楞头小子,你再好好看看,这只是几幅画而已么?”
那人又专注的看了几眼,尤其是落款处,脸色未变喃喃道:“还是几幅画啊,我在家中也见过不少,真没意思。”
他说的小声,加上黝黑的皮肤配上浓密的眉毛使他像个不谙风月的毛头小子,无人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后面跟着挤进来几人,个个面白无须身型纤长衣着华丽。看年龄应该比这小子大了些,他们打趣道:“轩之,我们以为你看见什么好东西了,不就是几张破画么!”
“破画?”观画静默的书生嗤之以鼻对着几人说道:“你可知这些都是传世大家所做?这副潇像图是董大家的成名作,还有这副仙人指路图,也是梁大家存世不多之一......”
他将每幅画的来头都说了一遍,绘声绘色仿佛那些大家作画时他就在身旁研磨铺纸。话音刚落,人群便响起雷动般的掌声,不知是为了这位学识颇丰的书生,还是为了那些留下惊世之作的大家们。
就连拉长着脸的王算盘也抬起头,对书生报以赏识的微笑。
“没什么好看的,走吧。”皮肤黝黑的小子无趣的说道,正如苏荷所说,画作再好也需要欣赏的人。而他显然不懂画,这些模样各异的画在他眼中就是自家中挂着的一副又一副没有生气的装饰品。
书生见他满不在乎,不由得生出气愤:“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名家所画能将瞬间之瑰色永恒留在笔触纸端,又岂是尔等只会声色犬马的享乐之徒所能了解的?”
几人瞬间脸色大变,尤其是黝黑的小子双眼变得凌厉,隐隐有将袖子向上掳去的架势。
人群突然噤声,有眼尖的认出这几个孩子,常混迹在市井,个个来头不小是真正的纨绔子弟。尤其是被唤作轩之的孩子,是被景王妃宠坏了世子,真真不能得罪。
德善未泯的人悄悄拉了把书生的衣袖,低声耳语几句。书生闭了嘴,却觉得自己这样不说话很没面子,于是乎眼神还是尖锐的,死死的瞪着几人。
店中一片寂静。明明人多的将栏杆往里推进了好几尺,但没人说话,呼吸声与衣服的摩挲声融合在一块儿,一次又一次的企图打破这道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在可怕的安静里出现了另一种声音,王算盘拉了手旁的一根红绳。头顶飘下一块大红色的绸缎,轻软的像女人亲吻脸颊的唇,几乎无声的落地。
随着它的落下,更多的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响起。他们都在朝上看,视线伴随那张画而飘动。一朵残破的墨荷艰难地昂首在骤雨中,它的荷叶被无情的极打出好几个洞眼,它的花瓣已经有几片飘荡在池塘里,嫩黄娇美的花芯即将遭受更为残暴的雨水,而这一切戛然而止。
剩下就只有与它一同被揪起的观画者的心。
“居然是骤雨残荷图,它不是销声匿迹了十几年,居然还能看见!”每人会料到能在这么一条破落的巷子,这么一间名不见经传的铺中看见传世名画。
店中其余的画霎那间黯然失色,没人去怀疑这副图的真伪,它的美所带来的震撼足够真实。
王算盘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他缓慢而有力的重复那人的话:“本店卖的第一个物件——骤雨残荷图,有意者可以拍卖,一文钱起价,一两一次抬价,上不封顶。三日后的晌午,价高者得!”
“大家若是有意,可在此处登记,同时缴纳您的拍卖金额,若是有高处您者,即刻返还。”
话音落,众人仍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名画居然一文钱起拍。同时又担心,交出去的钱拿不回来怎么办?
但只要诱惑给的足够大,总有人愿意冒险,不一会儿上交拍卖金的地方就人满为患。
“轩之,你也喜欢这幅画?”徐如期见赵喻解下腰间的荷包,掏出一锭金不解道:“画是好画,可人家说的没错咱们是牛嚼牡丹欣赏不来的。与其看一朵破烂的荷花,不如和我去丽人楼看姑娘,嫩嫩软软比花香!”
赵喻望了眼前面正在缴纳拍卖金数额,点了点自己荷包里的钱,扭头就要离开。
“等等哥几个啊!”后面有人喊他:“方向错了啊!”
“今天你们先去吧,我回府拿些银子,就不和你们玩了!”
徐如期挠挠脑袋,问旁边几人:“这画真这么好看?”
“我就喜欢这画,喜欢这花。”走出没几步的赵喻默默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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