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姐你去哪儿?”兰依端着清炒花生苗,就见苏荷风似的冲了出去。将菜放在桌上,手背沾了一滴油,顾不上擦拭举着就追人。
苏荷一路小跑,就怕书被人捡走。
书是苏闲川帮她借的,两人关系不错但从未放在明面上。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嫣容娇另眼看待苏闲川。
天色已晚,路边偶尔有几盏纸灯。苏荷不得不蹲下身才能看清眼前,她在石凳旁绕了一圈又一圈,本该躺在石凳旁的书不见踪影。
难道谁捡走了?脑海中已经想好各种解决办法,最不济也就说句自己偷的。天光暗淡,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就要回去。
“二小姐?”树后有人说话,吓得她趔趄不稳坐到地上,手捂住眼睛,透过手缝发现是贺添。
贺添仍然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若不是衣着未变,苏荷很难一眼认出。
“你东西掉了,我怕有人收着藏私,帮你捡了起来。”他递出那本书,女子物件尤其是贴身私密的东西,万不能被人捡到藏起来。多少惨痛教训历历在目,万一哪天有人拿出来说二人有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一本书虽谈不上私物,甚至连姓名也未写上,贺添却在这儿等了几个时辰。
春意浓,特别是夜里凉风渗人的很。
苏荷接过书,卷起放进袖内道:“既然知道这本书是我的,为什么不送到我院外,夜里凉风很好吹么?你若是生病了,莫要赖上我。”
“送去让跟多的丫鬟婆子看见?”贺添未被她的话惹恼,依然淡然自若,好似看穿了苏荷的冷言冷语,毫不在意。
苏荷脸上一红,没想他用下午自己说的话来反驳她。她放肆惯了,就算有人拿着肚兜送至她院门,也能面不改色的接下。约莫这府中人也无人看中她的名声,换作任何一人都不会傻傻待着吹凉风。
亲人把她做筹码,无关的陌生人却处处维护她的名誉。心里稍稍细想,就绞着生疼。
“谢谢你。”她声若蚊蝇,作势要起身。
不知贺添有没有听到这声道谢,他仍是站在原地,没有半点要扶的意思。正如他说,不能毁了苏荷的清誉。
苏荷刚动脚便疼的抽气,方才被贺添吓着屁股往下摔直接坐在脚踝上,早就高高肿起,稍微一动就传来刺骨的疼。
贺添听见她的痛呼,眉头蹙紧,显然没有料到会出这件事。
“二小姐不要乱动,在下帮你唤丫鬟。”他左右张望,这里平日就不多人,先下夜里更是空无一人。
苏荷晃手道:“你找来丫鬟,看见你我二人夜里还相见,如何说的清?我对名声不甚在意,你要是与我想的相当,就去唤吧。这里离我三妹院子近,你再往前走不久应是能遇见她的丫鬟。”
这话点中贺添死穴,他僵着脖子问道:“那我去找你院中的丫鬟?”
“那你得找对了,除了我屋里的两位,其余的可不是听我话。”苏荷怕压着疼,向上抬高身体,维持一会儿额头上就渗出汗来。“况且你现在愿意去我院子,方才为何不去,早去了岂不是无事?”
讲的极有道理,贺添无力反驳,眼看她摇摇欲坠,一副难堪样问道:“咱们就等着你屋里丫鬟来寻你?”
他读了许多书,书中说男女有别,又说要古道热肠,唯独没说这副光景该何如。
看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苏荷坚持到极致开口道:“你扶我起来,坐到石凳上。我脚疼腿疼腰也疼,在过会儿哪儿哪儿都疼了,我坐着好歹只有脚疼。扶我过去你就走吧,兰依见不到我自然会寻。”
“不可!男女授受不亲!”贺添想也未想的拒绝,本就挺拔的身姿愈发挺立。他有点急,还有些羞愧,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也有责任,平淡如水的君子之风消弭殆尽。
苏荷眼睁睁看着他僵硬的动作,联想下午还是坦荡自如的模样,差点笑出声道:“那总不能让我就这么趴在地上,更深露重再等会儿,明日就能听见我得风寒的消息。不如你把衣袖借我扯一扯,我起来了自己跳过去。”
趴着确实不是办法,她出门急仅穿了件薄衫,此刻依然觉得腿上湿了不少,如此下去必然大病一场。
犹豫再三,贺添下定决心走近她,头偏向一边递出衣袖。
苏荷拉着,慢慢使力。
明明两人没有接触,贺添却觉着她拉得好像是自己的手,柔软因为夜风而变得冰凉的手离他的手仅仅一寸。他想到家宴那天,苏荷穿的水红色圆领长褂很适合她,倒下的姿势虽然狼狈,但她笑的很美。
一点儿也没有怯弱或是羞恼,她坦荡地说出那句话,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心中生长出名为冲动的恶鬼,他告诉自己,只看一眼仅仅是一眼。
头朝苏荷稍稍偏过,入眼便是她挂了汗珠的脸颊,异于常人的白色肌肤在夜里仿佛散了光。他看的入迷,全然忘了刚刚笃定的一眼。
苏荷不知他的心思,拉袖子用力起身,未料因为脚踝的剧烈疼痛,而又一次往下。
这次有一只手托起抓住她的手腕,片刻就已经站好。
等她反应过来时,贺添又跳到离她几米的位置。
苏荷撇嘴,自个儿一蹦一跳的坐到石凳上。好像对贺添的窘迫十分满意的摇了摇手,指着手腕笑到眉眼弯弯。
“咳咳,”贺添咳嗽几声,就差把心肺一起咳出来,稍好了些就想说点什么缓解扑面而来的尴尬。“你书上第五十一页,关于渠县梁惠英灭山贼的故事......”
“你偷翻我的书!”苏荷怒道:“无人教你不能随意动人东西么?”
贺添赶忙解释道:“这一页你看过许多次,折痕深旧。我帮你拾书时,风吹出就是这页,并非我故意要偷看。”
苏荷拿出书,试了试果然如他所说,这页自己看的最多,痕迹比其他页都要深刻,就是随手一滩也是这页。
两人一时沉默,还是贺添开了口道:“我没有窥你私密的意图,只是觉得这页写的不好。”
“哪儿不好?”这页文笔流畅,情节跌宕。要真是写的不好,她怎会看这么多遍。
贺添解释道:“论文笔与故事算的上佳品,只应我认识书中人物,便觉得写的不好。”
苏荷一下来了兴致,眼神放光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渠县梁惠英真有其人,且幼时我在渠县生活过一段日子。与她接触虽不深,却也知道她不是书中力能打虎,跺脚撼山的奇女子。”
“相反她很普通,长相普通也未读过书,年级轻轻就嫁了人,我遇见她时就已有两个孩子。之所以怒上山灭山贼,也是她幼子被抓为母则刚罢了。”
贺添道:“过程也不如书里故事说的有趣,她原先给山贼送过吃食,顺理成章在酒里下了迷药,灭了寨子。”
苏荷看了看手里的书,又想了想他说的话。故事像他说得这般写,确实不够精彩。
“我说写的不好,是有疑问。一个普通人就不能灭山贼么?把她写的力可拔山,有失偏颇。”谈及文章,贺添有说不完的话。“如若这是位男子,大概笔墨就能有更多吧,写他足智多谋,写他深谋远虑,定也比这文章强。”
女子无才就是德,过分聪慧的女子向来不讨喜,写文者无非是想讨人欢喜。
苏荷低声道:“可能这样写旁人才不会觉着奇怪,一个普通的女人如何做到灭山贼,在她脸上写好力大无穷四个字就......”
她不说下,为什么女子不行。男人可以力大无穷,可以聪慧敏捷,可以上登庙宇高堂,也可以原理喧嚣归园田居。
苏荷既觉得可悲又觉得愤怒。
“女子生而为人,已是艰难。”贺添有感而发。
苏荷猛地抬头,看不清他的容貌,心里却记得他眉心有颗红痣。
下午她因江寄波而伤神,此刻因为他而觉得舒畅。原来世有万人,不一定亲人才是与你想法靠的最近之人,纵使毫不相干也能同抒己见。
“谢谢你。”苏荷这次说的很大声,贺添一定能听见。
谢谢你,让我没有太孤单。
贺添面色通红,嗓子眼不舒服的咳嗽,良久后道:“二小姐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做了该做之事。”
苏荷没有故意甩手腕让他难堪,而是低头盯着自己坟起老高的脚踝。
夜里安静,两人没有说话却不觉得无趣。哪怕是听听风,看看绿草也别有风味。
直到兰依寻来,贺添才弯腰作别。
“小姐,那是贺公子么?”兰依眯起眼看了会儿,隐约认为应当是贺添。
苏荷惊道:“你认识他?”
兰依道:“贺公子现在是府里的红人,听说才华了得,老爷和夫人也十分看中他,说不准今年的状元就是他了。”
的确是有些墨水,苏荷心里暗道。
“而且三小姐好像对他有意思,我瞧见好几次三小姐偷看他了。”兰依揶揄一笑。
“苏桐凝?”苏荷不敢置信,她不是才十二三岁么。
远处有人提了一盏夜灯,看样子已经站了许久。她远远地盯着苏荷,气愤的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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