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苏桐凝回到院子时,柳绾君正坐在椅上,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放在膝上。眼神如炬,嘴角抿成一条细线。
“去哪儿了?”柳绾君拍桌而起,扯起苏桐凝的手,被冰的打个寒颤。“下午小桃就说你不见了,回来一身水汽,还这么凉!”
她嘴上责怪,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从屋内取了件小毯子,给她盖上。
“之前你在府内闲逛,娘亲鲜少管你。咱们二房现在看着光鲜,但等你祖母去了,你爹没有官职天天在外头花天酒地家里迟早会败光,你与其他两房走动关系好也能相互照顾。”柳绾君说着眼圈又要泛红,一想将来的光景,她就恨自己肚子不争气,二房衰败似乎已是定局。
她接着说道:“可是现在不一样,府内还有外人。你三哥哥的同窗,我都打听过了,皆是寒门子弟。他们一心想往上爬,什么都做的出来,保不齐有人动歪心思,一个不小心就赖上你,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柳绾君深有体会,娘家不显,几个姐姐嫁的多是寻常人家。她命好能进安昌伯府做贵妾,更是凭自己努力一步步爬到二房主母的位置。去年与几位姐姐见面,竟发现她们早就华发丛生,险些认不出来。
“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生命,嫁的好衣食无忧,嫁的差了一辈子就完了。”柳绾君这番话说了无数次,从苏桐凝听得懂起,就一直说,恨不得直接刻在她脑门上。
苏桐凝心情不悦,更是不想听这番说辞道:“我知道了,小桃不小心把画眉放了出去,我找它许久这才晚回,并没有遇见什么外男。”
“一只鸟儿罢了,飞了就飞了。你是安昌伯府的三小姐,这样的事有的是人替你做,你的时间更应花在诗词女红上,百鸟朝凤图绣完了么?”
苏桐凝一点儿也不想管什么百鸟朝凤说道:“那些鸟是假的,我的画眉不见了,怎么不能找,那是爹送我鸟,我很喜欢!”
啪,一巴掌将苏桐凝重重打在地上,她扬起脸满是不解。
“粗鲁无礼,没有半点规矩。”柳绾君饶是怒气冲顶,也味露半点狰狞,优雅的坐下道:“是我管教松了,今夜你不准睡,必须将百鸟朝凤图绣完。”
再熟练的绣娘也不可能一夜绣好百鸟朝凤图,苏桐凝明白柳绾君是真怒了,心有不甘道:“为什么!苏荷她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不用每日绣花,也不用为了弹琴而十指沾血,我也是安昌伯府的女儿,为什么我不行!”
又一巴掌,苏桐凝脸颊高高坟起,柳绾君仍觉着不够,温热的茶盏尽数摔在他脸上。
绯红的脸,深绿的茶渣把柔弱娇嫩的脸庞弄得极为狼狈。
苏桐凝放声大哭,直到哭的没力渐渐没了声。
柳绾君将她拖起到镜前,指着镜中人道:“好好看看你自己,你曾经是妾的女儿,算不上什么嫡女。你的外祖父不过是芝麻粒的小官,没有通天的财富也没有厉害的本事,凭什么你能肆意放纵!”
“你如今能坐在这里,是我步步为营精心设计,为你争为你抢,不然你还不如苏桐茹那个蠢货。”柳绾君抓住她的手,针塞进两指间,大力拉扯手腕一点点绣。“不学这些,你拿什么争过苏荷?谁会记得安昌伯府还有个三小姐?”
“我不争,我不要了,她本来就是姐姐。”苏桐凝剧烈挣扎,奈何刚刚哭的脱力,被柳绾君牢牢锁在怀中。
柳绾君手上加力,好几处被针扎破,鲜红的血滴落白色绸布,像一朵朵绽放的花。
“你当然要争,必须要争。”柳绾君一遍遍道,“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安昌伯府的一切都要争!”
小桃站在门口不敢进,里头哭声未停过,到了后头变成微弱的呼吸声。她心狠揪起,转身想找王嬷嬷,不料人就在身后。
“王嬷嬷,小姐她......”
王嬷嬷看着苏桐凝长大,自然心疼。柳绾君的脾气也未有多柔顺,在苏高善面前装装就算了,奴仆面前不会留情面。
她叹气道:“别管了,明早给小姐备上热水,她用的着。”
第二日中午,嫣容娇终于现身,一家人吃了顿便饭。
苏荷想夹筷青菜,刚夹到就有另一筷子伸过来,好巧不巧与她看中同一根。
她向筷子主人看去,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庆贺嫣容娇身体大好,苏桐凝擦了粉。就是眼睛微微泛肿,眼里出现几条红血丝。
既然她要吃,苏荷松了筷子。反正都是一盘菜,哪根不一样。
苏桐凝颤颤巍巍的用筷子夹了青菜,放进碗中。余光盯着苏荷的动作,等她夹了筷粉蒸排骨,她立马也跟着夹,头侧偏着看了眼柳绾君。
后者正顾着给苏高善夹菜倒酒,没有看她。苏桐凝想将筷子收回来,却不知怎么下定决心般夹下去。
苏荷看着又与她夹中同一道菜的苏桐凝,心底犯起嘀咕。往常苏桐凝为了维持纤细的身姿,极少食荤腥,今天不仅敞开肚皮吃还如此与她心有灵犀。
她想起昨夜里兰依说的话,难道苏桐凝因为心悦贺添而转了性,眉头微蹙。
趁她想事的空隙,苏桐凝已经夹走排骨,两三下吃掉。
第三筷子,两人不出意料的碰到一起。
“苏桐凝,你疯了这是虾,你能吃?”苏荷一筷子打在苏桐凝手腕处,不想她面上吃痛,手里的筷子啪叽掉在桌上。
嫣容娇看过来,眼神询问发生何事。
苏桐凝揉了揉手腕,眉心紧皱眼底浅浅有水光流转道:“无事,姐姐同我玩罢了。”
她这话说了,手腕却没有收回,通红的印记大剌剌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苏高善心中一软道:“什么玩笑能将你伤的这么厉害,苏荷给人道歉。”
苏荷放下筷子,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姐姐真不是故意的,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这时苏桐凝才忙不迭的收回手腕,脸上虽笑着眼角的泪光不曾消退。
柳绾君嘴角向上瞬时又作出一副可怜装,安抚苏高善道:“孩子们打闹,伤着多正常,你别宠坏了凝儿。”
“你就是太惯着苏荷,家里姐姐妹妹让她欺负了遍,今天她必须道歉。”
苏荷在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时,已经喝下一碗老鸭汤。若不是他们停下来盯着自己,苏荷没准还能再喝一碗。
嫣容娇也看向她,没有制止苏高善,也没有给苏荷辩解的打算。
汤是喝不成了,苏荷再次放下碗道:“想父慈女孝,也该多对苏桐凝上心。她不能吃虾,多吃两只,下回你这戏码就要去坟头演了。”
苏桐凝脸色煞白,此时才发现自己要夹的是白灼大虾,面容挣扎一会儿望望柳绾君,一会儿又盯着苏荷,垂下头。
“好了,一家人吃饭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嫣容娇压下要跳起的苏高善。
她这个儿子,没什么大本事,耳根软听三分能信十分。但转念想,要不是当年那场宫变,她选择带着圣上离宫而不是他,苏高善也不会因为受伤而变得有些愚钝。
嫣容娇几句话便将事情压下,她问道:“二丫头,你舅舅何时进京?写信与你没有?”
“没说具体日子,但太后寿宴他是要去的。”苏荷轻描淡写地继续道:“对了,这次表妹也会来京,我上次见她还是个走不稳的稚儿,女大十八变听说现在成了明艳一方的大美人儿了。”
短短几句话,已然让嫣容娇脸色大变。
她因为江寄波的事与太后不快,转头他就想找下家了。
“看来到时你院子可就热闹了。”苏荷见她故作心平气和,心情大好对她露出大大的笑容。“是啊,空了这么年总算有人陪我玩了。”
多的她不会再说,聪慧如嫣容娇想必已有结论,多说多错。
两头她都靠不住,不若两头先斗起来,她渔翁得利。
一顿饭吃的沉闷,快要结束了苏幕寻仿佛想起一件事说道:“过几日,皇后在别院设春日宴,都城柳絮之灾让你们许久未出门,都去玩玩省的一度窝火发在家人身上。”
柳绾君喜了,宴上定是有不少世家子弟,苏桐凝过两年及笄,正是让她多露面的好时候。
王美娟怒了,她要带上苏桐茹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指不定要多受多少气。转念一想,如果能在宴上看中一家闺女给苏闲川当填房,这宴会似有妙处。
其他人或喜或悲,最不济也是像苏闲礼一般毫不在意。
唯有苏荷,她就像晒久太阳的大白菜,软软靠在椅背。
抬头看兰依,哭笑不得。
上了年纪的女人就有拉红线的爱好,皇后也是女人当然不例外。什么春日宴,秋日宴,统统都是幌子。
分明就是相亲宴,双方父母看对眼,不到秋天就能嫁了。
苏荷很想仰天长啸。春日宴,注定又是她的戏台,各种好戏等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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