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巧笑盼兮眉飞色舞,这些都与苏荷无关。
她向左看是嫣容娇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太后攀谈,右边是以皇后为首的贵夫人们正选猪肉似的评价世家女儿们。
看来被柳絮憋久了的不只是深闺小姐,平日最爱端架子的官大人无一不醉酒畅言。
仅是隔着一人高的迎春花丛,苏荷能清晰听到那边的响动。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有人端酒助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宴席圣上未到,起初有人叹惋。酒过三旬后倒无人再提此事,毕竟圣上若在,言行举止需得多加注意,哪能这般自在。
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道:“劝君莫拒杯,春风笑人来。”
苏荷心想这个贺添有几分太白仙人壮志洒脱的影子,不觉竖起耳朵听了下去。
本来贺添之流没资格参与此类宴会,但圣上开明特意嘱咐各家将幕僚都带上,好热闹一番。
关于这事,苏荷有不同的看法。她认为绝多数是皇后的意思,宴上好女多,能凑不少对!往小了说是满足皇后个人癖好,往大了说联姻向来是巩固地位的好手段,要是真能成几对,心里也会牢记圣上的撮合。
苏荷忍不住浮现皇后唇上点颗黑痣,把两位新人扯到一块儿的场景。
“一拜天地!”
苏荷打个寒颤,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再她要再次畅想时,耳畔传来一道声音。
“酒逢知已千杯少,能喝多少喝多少!”苏荷嗤笑一声,悄悄扒开迎春花。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皮肤黝黑,声音因为年纪的原因正处于多变的时候,几日未见竟然成了公鸭嗓。
人群很是寂静,或者说是在憋笑。赵喻景王世子的身份摆在那儿,极少敢当面笑。
方如期咳嗽两声,想用眼神暗示赵喻闭嘴坐下喝酒。
右丞相次子向来看不过赵喻方如期之类纨绔,故意问道:“实在喝不下怎么办?”
赵喻大声道:“喝不了就快跑!”
这下本能憋住笑的人终于不可自抑的发出轰鸣笑声,苏荷也笑的花枝乱颤,没有发觉有人靠近。
等她瞧见了,脸色骤变。
为了不和那些娇小姐一起谈论诗词歌赋,她已经选了个最靠边的凉亭坐下。
只是有时你越是不想发生的事往往偏要发生,苏桐凝领着六七个好友挤进这么一个不大的亭子。
“好姐姐,真会挑地方。外面日头足,还是这里凉快。”
苏荷默默望天,明明春日浓凉风阵阵,要是怕热你别穿外衫啊。她张望到不远处的草地,想她们应当不会与她一起席地而坐。
刚要走,苏桐凝就拉住她手道:“姐姐怎么就要走了,她们许久未见姐姐,都很想念。”
苏荷将她们挨个看了个遍,的确有点印象。以前黄莹在京时,是有聚过一两次,但此刻黄莹尚在西南游山玩水,她没有相熟的必要。
“二小姐,好不容易出来一人无趣的紧,不如就坐下咱们玩飞花令如何?”
苏荷转向说话的女子,不巧她正认识。是苏闲川顶头上司的庶出女儿,王美娟此次赴宴多半是想多见见她,庶出身份虽不高,给人做填房却是够了。
两人一唱一和,苏荷起了兴致坐下道:“说说吧。”
苏桐凝道:“既是春日宴,不如就以春字如何?”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苏桐凝先说了句,今日来者皆是权贵,这句颇为应景。
身旁女子接道:“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满城春色宫墙柳。”难度渐大,不仅要含有春字更是需要按顺序接下去。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到了第四位,她稍作停顿终于想起,说完后满面桃红,声音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说是玩耍找乐子,实则谁也不愿丢了面子。各位身份尊贵若是打上文采不显的印记,往后结亲又会矮人一截。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当苏荷未来小嫂子说完后,所有人目光都盯着苏荷,有期待有窃喜还有些不怀好意。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是说怎么突然玩起飞花令。诗有七言,按照平仄极少有春字结尾,轮到她无疑是刻意刁难。
苏桐凝心里百感交集,一方面她这是她想出来抬高自己的妙招,同是安昌伯府的女儿,总是需要高低。一方面她又不想苏荷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两人同根打谁的脸都会扯到另一个人脸上。
矛盾里她望见正朝她看的柳绾君,手指明明纤细白柔,她却觉得隐隐作痛,指尖仿佛渗着血,滴答滴答往下流。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苏荷盯住苏桐凝,一字一顿说道。
说罢,在场寂静。
本朝形势大好,这句国破说的极为大胆。苏桐凝指尖发白,万一真有人计较给安昌伯府扣上叛国的名头,她也难逃一死。
“二姐姐就爱说笑!”苏桐凝尴尬笑了几声,看似向是对苏荷说,实际说给在场的姐妹们。“我这位姐姐从小就爱和我开玩笑,这可不是府里别吓着她们了,有什么同我回去说吧。”
苏荷轻轻摇头,靠近苏桐凝耳畔用只有她们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如此,但你既然想,我不介意满足你。”
她虽然不知事情全貌,凭苏桐凝与柳绾君眼神来回,大致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她能不将江寄舟的仇放在苏桐凝身上,但麻烦找上门她定不会不了了之。
话音落,苏桐凝尚未理解她的意思,一巴掌就已经打在脸上。
“妹妹说的对,咱们在家里不都是这么玩的么?”苏荷揉了下手腕,看向与苏桐凝搭腔的女子道:“未来小嫂子,以后你到咱家来了我再和你玩,其余的恕不奉陪。”
拍拍手扬长而去。
苏桐凝右脸被打的迅速红肿一块,用手推开围绕她的贵女们。耳旁皆是叽叽喳喳诉说苏荷如何不对的声音,她好像一点儿也听不见。
怔怔地看向苏荷离开的背影,她该高兴么?是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无论如何她的名声都会远远在苏荷之上,她的目的达到了,柳绾君的目的也达到了。
为什么她却感觉不到高兴,大概是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苏荷坐在草地上,背靠迎春花丛。
苏桐凝做出了选择,不管怎么样她再次被放弃,这滋味不大好受,瘪瘪嘴她吸口带了迎春花香气的甜美空气。
一颗小石头从迎春花丛里滚到她脚下,贺添在那头道:“二小姐,为何苦恼?”
“那边正热闹,你不去喝酒,跑来和我闲聊做甚?”她仅仅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嘴上这么说,心里仍是淌过一股暖流。
贺添道:“酒喝多了想吹吹风。”
这里哪有风,若是想吹风就应去湖畔坐坐。
苏荷不知道说什么好,仿佛说什么都不大妥当,两人隔着迎春花丛,安静的有些尴尬。
“二小姐我有一疑惑,可否帮我解答?”贺添打破平静,缓缓道:“为何仅有你是单字?”
说到这儿苏荷笑道:“非也非也,并非仅我是单字,是别上上赶着凑热闹!安昌伯府只有男子以\'有志在古道,驰情慕高闲\'为据按字排辈,女子取名没那么多规矩。”
“我盛夏出生,院内的桃花池里开了朵并蒂莲。苏高善认为是个好兆头,就给我取名苏莲。江寄舟是南方人,莲与年分不清楚,唤我时总被人笑话,一气之下给我改了名字叫苏荷。”
苏荷不觉嘴角微翘,仿佛回想到了江寄舟被人嬉笑的窘迫。
“后来苏桐凝出生,柳绾君绞尽脑汁往上凑,把名字取得与苏桐薇极为相似,好像这样就能有个嫡女身份。再后来,也许是觉得这名字不错,妹妹们就取了类似的名字。”她说完忽然捂住嘴道:“我直呼其名,是不是很不礼貌。算了,反正我就是如此。”
贺添打断道:“二小姐莫妄自菲薄,上次家宴之事我无意听见你是为三小姐......在下认为二小姐绝不是大恶之人!”
“......”苏荷老脸一红,心想你若是看见我打苏桐凝的模样,估摸不会如此笃定。
贺添约莫觉得自己说的太直白解释道:“我就是觉着二小姐不似表现的这般,世人有眼却并非明亮,不要这么说自己。”
他说的磕磕绊绊,扭捏说道最后一句:“我还知道许多故事,有机会再和你说说。”
一溜烟人就跑不见踪影,苏荷摸摸自己的脸,鲜红欲滴。
什么时候她都城恶女也学会害臊,真是羞死人了!
她决心不能待在这儿,随处在园内闲逛。一会儿摸摸脸,一会儿原地跳两跳,空气中的花香愈发香甜。
“你很开心?”树上蹦下一少年,与她面对面牢牢盯住她。“和他说两句话就这么开心?”
苏荷惊得失声,过了好一段时间道:“你怎么在这儿?不好好走路天天飞檐走壁作甚?”
“他能和你说话,我为什么说不得?”赵喻不悦,他本来是想问问苏荷关于他诗作的看法,不料却见两人聊得正欢。
苏荷解释道:“隔着迎春花丛呢,不算见着,当然也不算说了话。”
“哦。”赵喻随手拾起一片树叶,堪堪挡在苏荷眼前道:“现在我们也不算说话了。”
......真是个死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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