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兰依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只金簪取下,放入盒中。
苏荷随手点了点,惊异道:“十三只金簪,五只翡翠簪,四只珊瑚步摇,还有两只点翠!好兰依,虽然平时我对你严苛了些,也没必要用压断我脖子的法子了结你家小姐吧。”
盒子上被编了号,接着兰依取出藏在铜镜后的小册子,将上面与盒中簪子相同的图案划去。然后又是拿出一批新首饰,放进梳妆盒。
“小姐你说过,以夫人留下的首饰量,一月咱们起码得要戴三十根不重样的簪子。”兰依对着手中账册细细点起来,不一会儿就写满了几张纸。“本来一天一根就够了,可小姐这月你说天气太冷,不愿不出门。偶尔出去的那几天也嫌簪子太重,只戴了一根。”
苏荷眉头蹙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只好按下不表。躺在床上,枕头抵住脖子,酸疼得到缓解问道:“上月那些簪子卖了多少?”
“一共五十六两一百二十五文,还有几个铜钱打赏了跑腿的伙计。”兰依回道。
“太少了点。”
兰依认同,三十根簪子出去了,得到的钱却极少。她解释道:“簪子要送到南边卖,路费便要去一部分。怕人认出来,走的全是黑市,款式独特的还需融了,能有这么多也不容易。”
都说二小姐富贵,天天金钗环佩不重样。却不知晓,其实皆是卖了去。夫人的嫁妆丰厚,但老夫人说了,小姐未出阁嫁妆先替她保管,等她出嫁了再风风光光的给她做嫁妆。
庄园铺面地契她一个也没有,能做的也就是拿些首饰出来变卖,还要做的隐秘,不被人瞧出异样。
这么点钱对别人或许是多的,甚至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套宅子,还是带上两亩薄田,添置家具了的。苏荷揉揉脖子,但对她而言太少了,也来得太慢了。
“这一盒你送出去后对他说,往后都没了,将联系断干净。”她说道,特意提醒:“记得最后一次,要放放他的血。”
兰依放下笔,不由神色迷惘:“簪子最好卖,旁的首饰样子特别,融了卖划不来。”
“现在也划不来,”苏荷侧过身,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凭空数着:“一根金簪子按照都城的物价,起码是五两向上走。更别说点翠之流工艺复杂的簪子,遇上对庄的买家,甚至能到十几二十两。咱们送去南边卖,就是把猪肉卖出了白菜价。”
“卖的多,亏的多。”她顺手从枕头套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里头都是她卖首饰换成的银票,数了数脸上露出一抹笑。“如果娘知道我把她最喜欢的簪子都卖了,从土里也要跳起来敲我两下。不若做个孝顺女儿,替她收好。”
兰依捂面而笑,夫人在世时都不见得两人有多母慈子孝,成天鸡飞狗跳。东西卖掉不知多少了,现在想起做个孝顺女儿。她打趣道:“小姐越来越会说好听的,嘴儿真甜。”
苏荷颇为受用,不计较小丫鬟的揶揄,回道:“祖母爱听,不会也要学会。”
要是能将地契还给她,苏荷不介意嘴能更甜些,只是稍动脑子想想,就知道大约早点睡才能实现。眼下手中的积蓄有了点,她心思活泛起来:“少是少了点,可也能做些事。”
兰依没追问下去,两人相伴十余年,早就了解对方。等时间到了,她自然什么都会知道。
帘幔后苏荷打了个哈欠,慢慢躺了下去。
兰依点燃熏香,又从衣袖里取了一张纸,坐在榻前的板凳上念道:“白菜,一文。鲜鱼要五文。至于肉,听说城郊有家养户生了猪瘟,今日供量少了,价格上去要四十多文......”
“还有白米,咱们附近不产,要从北边进,走的水路。”兰依见她眼睛闭起,呼吸绵长,起身掖好被角。眼神瞟向纸上没有说完的一项,心里如老鼠抓挠不得舒坦,又附在她耳旁说道:“雪化了,有段河道发洪灾,白米今日是一百一十二文一斗。”
苏荷买通了府中的采办,将物价写在纸张上,每日天不亮就从府外递进来,再由兰依念给自己听。
采办不想这样的好事能落到自个儿的头上,仅仅是给些无关紧要的数字,每月就能收到不菲的银两。他不止一次隐晦地问兰依,是不是二小姐想管家,打算从他这儿探手进来。
“你且将心放在肚里吧,就算小姐有这个想法,你敢么?”兰依说的大实话,给采办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嫣容娇的眼皮下让苏荷探手进去。
时间一久,采办也放下心。苏荷要的真的就只是几个无聊甚至每日重复的数字,旁的一律不提,好生奇怪。
兰依也问过,这些数字经年累月被苏荷整理好放在黑匣子中,每隔一月拿出看一次。
“娘留下的铺子卖的不也就是这些东西?一文一文的变化看起来极细小,这些铜板落在地上,院里的丫鬟就是从上头踏过去,也不会弯腰把自己的裙摆弄乱将它们拾起。”苏荷特别宝贝黑匣子,锁扣部分被她摸到噌亮,仍然爱不释手的一遍遍抚摸。“钱都是一文文堆积的,没有贵贱之分。看似细小的东西,恰恰能反应很多规律。掌握规律,利用规律,我能得到更多。”
她不想做个凡是以两为计价单位的贵气小姐,也不想成为了却凡尘俗世高洁不粘尘的雅士。
说白了,她这人忒俗,就爱银子,爱很多很多的银子。
俗人的丫鬟,也俗气。兰依被卖进府中时叫一两,因为买她一辈子仅仅只需要一两。江寄舟给她改了个文雅的名字,却改不掉骨子里对白花花银子的渴望。
大概是发现自己只值指甲盖大小的银两,她对钱和对有关能让钱增加的事物格外敏感。
兰依将账目翻了一遍,日头正好挂在头顶,眼睛看花数字也纷纷跳动。这般紊乱舞动的数字使她眉头一紧,目光飘向床上睡的正香的女子,走过去轻轻拍了下肩。
“小姐,唤午膳么?”
苏荷睡眼朦胧,她嗜睡却没有起床气的坏毛病,眼神片刻恢复清明说道:“让他们多上小菜,今早的芙蓉肉的腻劲儿,打个哈欠还能闻着。”
她与兰依一起去的小厨房,又对厨房中的奴仆嘱咐一遍。倒不是她不信任兰依,而是忽然记起还有一件事未做。
只见她挑了只肥鸭,转悠着选了半只肘子说道:“将鸭子的肥油剃下,煎出油备用。半只肘子划开用冰糖先煮一道,再将肥油浇上,加上二两烧刀子,一并上锅蒸。半炷香后出锅,这道酒蒸东坡肘送去祖母那儿。”
“记得要趁热!”临出去了,她不忘回头叮嘱。
厨娘忙不迭地点头,着手准备。一边处理肘子,一边想着这道菜花牙子都往外泛着油,怕不是一张嘴牙缝中都是雪白的油腥。
偏生老夫人喜食荤腻,尤爱甜食。二小姐投其所爱,难怪颇得宠爱。
几份小菜上了桌,苏荷夹了几筷便没了兴致。起的太早吃的太腻,她全然没了胃口。于是让兰依将纸上未说完的数字讲完。
听她说完,苏荷点着头问道:“东榆林街地契多少了?”
东榆林街是都城人气最旺的一条街,想的到的,想不到的都能在这儿买到。同时它也是地契最贵的一条街,可谓是寸土寸金。
苏荷,准确点说是江寄舟,在东榆林街有三件铺面。两件租了出去,还有一间做成衣生意。
“前不久我听采办的说,地契又涨了,连带租金也向上涨了一成。”兰依回道,能将生意做的好的人都不善良,地契涨半息,他就要翻倍的涨房租。“城中洒金楼的老板抱怨,要将白菜豆腐汤卖出翡翠珍珠的价格才将将够本。”
这话说的夸张,但足以道出东榆林街的金贵。租金再贵也有人租,因为在那儿总能赚到银子。
苏荷手握住筷子,眼神变得惘然,盯住面前的一小块桌面,沉默不语。
兰依习惯了苏荷的突然沉默。每每她思考时,清澈茶汤般的眼珠子就像被定住,仿佛很认真,又似真的只是在发呆。
好一会儿,苏荷方张嘴说道:“唤吴掌柜来见我一遭,他每月卖出的银子,还不如我将铺面租给别人的多,这样不行。”
兰依应下,转身就去安排。
关于江寄舟留下的嫁妆,苏荷能做的很多,同时却也极少。她能查看台账,她可以更换掌柜,甚至可以直接将铺面关了,但唯独地契不在她手中。
无论亏损还是盈利,钱都不会经过她的手。赔钱,赔的是江寄舟的嫁妆,赚钱,赚进了安顺伯府的小金库里。嫣容娇做着无本买卖,任由苏荷小打小闹。
因为她明白,谁最不愿意失去这笔钱,谁又会好好的经营这一笔钱。
苏荷重重地搁下筷子,从柜中取出一封信。
昨日送到的,一封从遥远海边寄来的信,来自他舅舅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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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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