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两人用的皆是攀字，说的不妥。

中护军乃正四品官员，与安顺伯府不相上下。而魏夫人的次子是嫡子，总是要比苏荷这个二小姐来的高贵。嫣容娇再偏袒苏高善，也绝不会将他纳入爵位的候选人，因为他不是苏幕寻的儿子，名不正言不顺。

但两人心中都未认为是自己高攀，反而用攀字来说中护军，足以见安顺伯府心气之高。

苏荷垂眉，手指交叠搁在小腹处，细小而缓慢的抠弄指甲。中护军的算盘打得精，相中她便能解决两个问题何乐不为？

一来与安顺伯府结了亲，意味着京中有人，官运亨通。二来苏荷的嫁妆颇为丰厚，外强中空的事也能一并解决了。

苏荷悄悄地抬起眼，瞄了嫣容娇一眼。见她仍然从容自若，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心里松了一口气。

自她十三岁以来，多少人求亲。最初两年府门都要踏碎，直到后来她恶女名声渐响，来的人少了些。却也只是少了些，而不是没有，在巨大的钱权诱惑下，总有无所畏惧的勇士。

中护军不是第一个，自然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懒散地坐好，打了个舒适的哈欠。

“二丫头，你意下如何？”嫣容娇对她没大没小的动作置若罔闻，反倒是摸着她的脸颊问道。

苏荷心道终于来了，眉毛一皱嘴上嘟说着：“不怎么样！听说中护军儿子是个纨绔，整天只会斗鸡遛马的，孙女过去了还不得受气？”

“况且方才魏夫人与我已然结仇，以她小心眼的性子，往后成了她媳妇儿有得苦头吃。祖母，我晓得您最疼我，万万不能将我推进吃人的狼窝啊！”苏荷一手狠拧大腿内侧，一手用帕子抹去眼角几滴泪。

这话说的极没有道理，中护军二儿子是不是真的纨绔先放到一边不表。魏夫人却不是个小家气，凭良心说她为人是高傲了点，但总的来说贵女的骄傲使得她也做不出斤斤计较的事。

无论怎样都已然不重要。通红着双眼的苏荷清楚，明日都城就会传遍她今天说的话，这门亲事绝不可能成。

嫣容娇似乎很是心疼，将苏荷抱入怀中说道：“你到我身边来时，像个小老鼠那么大。那时我就想要好好护着你让你健康的长大，怎么舍得把你推去狼窝虎穴？”

“往后这些话莫要说了，中护军好面子听了不会高兴。”她温柔嘱咐道，俨然就是一位长辈的谆谆教诲。

苏荷点头，很配合的在她怀中轻蹭了一会儿。仿佛她一点儿也没察觉，她不过是说了嫣容娇不愿意却想说的话罢了。

两人的天伦时刻被一阵敲门声打破，丫鬟来报说是二小姐屋内的兰依来了。

苏荷急忙招呼着，让她进来。亲手打开杯盖，里头是热气腾腾的杏仁露说道：“现在天气还有些凉，我让兰依去备了点杏仁露，特意加了牛乳，就是知道祖母喜欢！”

给嫣容娇送吃食，已是她每日功课。至于今天特别派兰依回去先做，为的就是万一两人谈得不愉快，能有些许话题岔开，只是眼下看来是不需要了。

嫣容娇吹开上面漂浮的一层奶皮，嘬了一口满意说道：“还是你懂我喜好。”

苏荷赔笑，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往往就等着她喝完，再说两句甜言就能离开。至于明日都城中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她向来不在意。无非就是在本来就稀烂的名声上添砖加瓦，常事罢了。

脸笑的僵了，好不容易杏仁露见底，她作势要收拾，却被嫣容娇按住手问道：“今日你叫吴起玉来府内，所为何事？”

苏荷脸色骤然变冷，强逼自己做出一副常态。她唤吴掌柜来府内不过几刻钟，嫣容娇就全然知晓，这样的事实令她背脊处升腾起恐惧。

她嗔道：“什么都瞒不过祖母，我是唤他来了，还将他赶了出去，以后他就不是仙袖坊的掌柜了。”

“哦？为何？”嫣容娇脸上没有出现诧异的表情，只是淡淡的微笑着，恐怕早就收到吴掌柜被赶出去的消息。

苏荷气呼呼的站起，指着兰依说道：“祖母他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你问问兰依，我都找了他多少回了，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了吧，他就不情不愿的来了这么一回！”

“是您说的，我该学着管管手上的铺子。本来我就是想叫他对对账，哪一年不是这样？偏偏到了我这儿就生的怠慢，岂不是看不起人！”苏荷边说边气的跺脚，眼泪似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就是个奴才罢了，还欺负到我头上，压根没把安顺伯府放在眼里。”

嫣容娇见她哭，没有伸手替她抹泪或是安慰而是继续问道：“我听说你还让人烧了铺子，你怎么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我、我没想真烧，就是吓唬吓唬他！”苏荷心猛地揪起，手背在身后死死握住披帛回道：“那几人也是我听别人说的，给钱就行什么都愿意做......”

她声音越说越小声，脚尖相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起来极为心虚。

嫣容娇盯了她一会儿，眼神变得很犀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道：“你再胡闹也是安顺伯府的二小姐，从今以后不要再与那些人来往，至于东榆林街的仙袖坊......”

“我想将它空着。”

苏荷抢着说道。

“我认识的人太少了，得力的更是不多，与其让一个废物接手仙袖坊，不如先让它空着。”

嫣容娇站起来，身上的软肉轻微颤了颤说道：“你管理铺子不久，不识人正常。我替你选个得力的，就是切莫再任性！”

“祖母，不行！”苏荷揽住她的脖子，把脸贴在她的脸上磨蹭道：“好了好了，我说实话。不是没人接管铺子，而是我不想。自打接手铺面，您不知道我受了那些奴才多少气。也不知道谁是东家，动不动就给我找脸色。我打算借这事杀鸡儆猴，让那些奴才看看，东榆林街的铺子怎么了，我说要关就是要关！”

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先不提因为不敬换掉吴掌柜的是有多草率，单说让东榆林街的旺铺空着就是件愚蠢至极的事。别的掌柜会不会因为吴掌柜之事而警醒不得而知，可会从心底里对苏荷多一份轻蔑却是板上钉钉。

嫣容娇望着一脸天真烂漫诉说自己不满的苏荷，回想起年幼的她。十分聪慧，又善思考，几乎一点就通。慧极必伤，近几年她沉溺享乐，聪明被贪婪市侩湮没，泯然众人矣，甚至名声还比上普通人。

嫣容娇看她，心中忽然冒出一阵可惜，但过不久就化为安心。苏荷这样，她很安心也很放心。

“你的铺子你做主，我不过是帮你看着，你喜欢就成。”她拍着苏荷的背，笑意未明。

“我就知道祖母最疼我，什么都顺着我！”苏荷在她脸庞落下甜腻一吻，恨不得用鼻尖再亲一次。她讨赏似的说道：“祖母无需顾虑，赶他走时我刻意说了一通大道理，估计他现在都在琢磨我说的是甚意思，哪会猜到我就是看不惯他罢了！”

瞒是瞒不住的，府内随处都是嫣容娇的眼线。除了自己屋内，哪儿都不能说真话。与其等她来问，倒不如正大光明的说出来。

嫣容娇一愣，脸上现出讶异模样转瞬即逝：“咱们二丫头聪明得很！”

两人相视一笑，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场面仍是温馨至极。

苏荷二人从福寿堂出来，接近傍晚。她走在前琢磨着事情，不小心撞在回廊的柱子上。

兰依心疼的替她揉揉额头，吹口气忍不住说了两句。但她心里明白，这时候与她说再多也是无用。她正在思考，眼睛看似明亮，却长了和没长未有区别。

一手小心的托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手走向院子。

阖上门，苏荷忽然转身兴奋说道：“你将钱都拿去，去西泠巷买三间铺子，不能连在一起，也不能太远。”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姿势很奇怪，被兰依托着像身怀六甲的孕妇，往旁边走一步道：“选一间最好的，咱们卖文房四宝！”

她想了一会儿，拿起纸笔写下三字——清气斋。

“就叫这个名字，早些选好，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她吩咐道，心中止不住的盘算，眼中便又出现呆滞的神色。

“其余两间做什么？也和其他铺子一样放着？”兰依卷好写上字的纸，收进袖口。

苏荷回神道：“这是咱们的铺子，有地契！当然不能放着，至于做什么，也卖文房四宝。”

兰依微微侧头，盯着她。东榆林街的铺子空着，她能想明白。因为地契不在她们手上，盈利全进到安顺伯府，放着地价反正在涨，反倒是谁也没占到便宜。

但西泠巷人迹罕至，一次买三间铺子还做相同的营生，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她看向苏荷，见她咧开嘴开心的偷笑，心里那一点不安烟消云散。

镇定心神，她打算着手去准备买铺面的事。刚转身，就被苏荷抓住手腕。

她指尖从领口顺到后背，叹气道：“一天了，你跑上跑下没有休息，后背都浸湿了。要不，咱们再找个丫鬟吧。”

兰依于苏荷，不仅仅是丫鬟这么简单。她对数字的敏锐以及超过超人的忠诚，早就成了她不能或缺的左右手。

但有些事需要人做，院子里是该进些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