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苏荷的院子原来是江寄舟所住,是二房的正院。只是苏高善不爱往这个院子跑,柳绾君忌惮江寄舟,她死后也没有搬过来,反而靠西边的小院成了新正院。
虽说没了正院的名头,但院子是实打实按照正院规格建造,三进四出颇为宏大。苏荷住在最靠里的厢房,外面两个作为客房一直空着。
偌大的院子有不少仆人,却只有兰依能跨过两间客房进到内院,其余的皆是外院打扫的普通奴仆。
旁人好几次想往她院子里塞丫鬟,光是柳绾君就不下三次。苏荷也没拒绝,来者不拒通通收下。
就是没一个能受的住她的脾气,三番两次惹她生气。有些个不听话的丫鬟,被她打的鼻青脸肿,渐渐那些送来的丫鬟也乐得被她赶去外院,好歹不用受皮肉之苦。
唯一留下的兰依,要做的活自然很多。尽管苏荷在很多方面都不拘小节,对兰依的要求也不甚高,但她依然疲惫不堪。
“小姐头发乱了。”兰依用手将苏荷落在肩上的一缕碎发小心绾进发髻中,打心底开心。“我也正愁忙的了铺面的事,就忽略了小姐。”
与苏荷大大咧咧不同,她做事细致。每一样都爱做到极致,东西放在哪儿,稍稍移动分毫皆会引起她的不适。就好比苏荷垂在肩膀上的发丝,在福寿堂里她就看见了,一直忍着没有动作,到了屋内实在忍不住才动了手。
苏荷见她开心,心情也不错笑道:“你就不怕我找个小的,比你漂亮,比你可爱,往后可就宠着她了!”
“卿卿佳人,莫要妒忌,往后老爷我也是会来看看你的。”苏荷学起苏高善十分有九分相似,手勾住兰依的下巴。“佳人不要生气呀。”
兰依把她手打下,反而捧住她脑袋:“小姐别动了,头发又要乱了。”
“哦?”苏荷退后两步,把簪子猛地拔下,头左右的晃动。“现在是不是更乱了?”
“小姐!你真坏。”兰依作势要追,苏荷就围着屋内打转。两人奔跑声,尖叫声,惊呼声融在一块儿远远传去听不真切。
外院的丫鬟趴在回廊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惨白,手抓住裙摆,心中暗道二小姐的脾气是越来越暴戾了,兰依姐姐竟然也躲不过。
屋内两人跑的累了,一同躺在大床上。苏荷拂过被汗水黏在脸上的头发道:“好舒服,好畅快,好久没有这样了。”
兰依轻轻嗯了声,闭上眼没去管苏荷乱七八糟的头发,和随意挽到手肘上的袖子。
苏荷看向自己细嫩的胳膊,它们挂着汗珠,因为长时间藏在衣袖内而白的有些病态。她高举着转一圈:“要是出了院子也能这样多好。”
“会有这么一天的。”兰依抱住她的胳膊,连带抱住她。“小姐的心愿,一定都能实现。”
苏荷从她咯吱窝穿过,对着她的痒痒肉挠了一把,又是笑作一团。
两人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厚重的伪装也盖不住本能中的烂漫。只是这样的日子,与一年四季漫长的岁月比,太少了些。
想睡觉就有人送来枕头,两天后安顺伯府新进了一批丫鬟。与往常略有差异,府中大批丫鬟入了郡主府。此次入府的人数众多,尤其以非家生子为主。
非家生子与家中人牵扯较少,正中苏荷下怀。
为此她起个早床,打扮一番就要去前院亲自选人。正对着镜子描眉,兰依脸色深沉的指了指门外。
苏桐凝笑吟吟的站在院门口:“二姐姐,许久未见了。”
“外院的丫鬟都是做什么的?”苏荷牙咬轻说,招招手让苏桐凝进来。
“妹妹今日怎么来了?也不早点和姐姐说一声,好备些点心。”她在圆桌上拂袖而过,话里有不好意思的劲儿,动作神情却半分没有。
苏荷手撑着脑袋,觉得最近就不应该出门,怎么每每都有人拦自己的路。偏生一个个都是她不愿意见的人,额头处隐隐发疼。
眼角望向苏桐凝,她穿的葱青小褂,领口点缀一圈梅花绣纹,衬托小脸水润。她微微低头,不自在的用手绞手帕。
她很害怕,江寄舟的冷言冷语仍在牢记在她心底,哪怕人走了四年她也不愿意来这个院子。
每一扇窗户,头上的顶梁,甚至脚下踩着的地板砖。一想到这些东西江寄舟也与自己一样看过踩过,她就害怕,巴不得立刻就离开。
“天气不是要热了么,娘要我问二姐姐需要多做件春衣么?若是需要,改日她让李师傅进府为你量身裁衣。”苏桐凝悄声说道,不敢与她对视。
苏荷的眼睛和江寄舟一模一样,总能让她想起不好的事,也就敢在背后说一两句。
苏荷手指在桌上转了一圈:“不用了,需要时我自会和姨娘说的。”
“我娘早就被抬为正妻,是咱们的嫡母,于理你该唤声娘!”这是苏桐凝的一根刺说不得,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激动地就要站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已经克制说道:“咱们是一个姓,也就是一家人,你对娘的不自在就放下吧。”
她说的委曲求全,长睫毛耷拉下来,晶莹的泪珠眼看就要挂上去。
“好了,托你带的话带到了,想哭回去哭。”苏荷厌烦至极她的眼泪,摆手让兰依送客。
苏桐凝却没有走的意思,而是嘤嘤哭泣说道:“二姐姐就是这般,专挑人不爱听的说,平白遭人生厌。”
“今日凝儿来,为了也是这件事。”她抽抽搭搭,鼻头哭的绯红,朦胧的双眼尽显委屈。“都城有传闻二姐姐拒了中护军家的婚事,还说姐姐你出言不逊,奚落人家一番。”
“外头人怎么议论我不管,但二姐姐是我的嫡亲姐姐,我是晓得姐姐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些事是做不出的。”
消息传得还挺快,苏荷挑眉淡然说道:“是我说的没错,中护军夫人太不懂礼数,她儿子又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这种人我怎么可能会嫁?”
苏桐凝正准备挤出两泡泪诉说姐妹情,被她坦诚应下,一时有点无措。
面上不显,心里早就骂上了。论不懂礼数而没被打死的,你苏荷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脸上泪水干涸,苏桐凝勉强道:“二姐姐说是如何应当就是如何了,这般亲家不要也罢。”
“只是姐姐今年就要十六了,结亲这事也要仔细想一想的。”婚娶之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讲起来实在羞涩,脸颊爬过一线红晕,硬起头皮道:“二姐姐眼界高,寻常人家看不中。我倒是有一好人选,湖州二舅家有位表哥,才学了得,今年就要来都城考春闱,二姐姐若是愿意可以见上一面。”
这些话她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磕磕绊绊说出来,柳绾君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尽力说服苏荷。她用余光偷瞟一眼,苏荷双眼含笑,不知道是真有意还是戏谑。
中护军入府的消息,柳绾君是第二天才知晓。一整天在院子里踱步,没有消停。
她不想苏荷嫁进高门,又不想她一直不嫁。别人十三四岁就定亲,及笄后不久就要出嫁。苏荷都十六了,婚事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她担心耽搁苏桐凝,一直暗地盯着。
苏荷将中护军全家羞辱一顿的消息传入耳中,她悬挂的心总算能落下,对着余晖思考良久后,想到了湖州的二哥家。
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与其担心受怕让她加入高门,不如自己给她谋一门亲事。
二哥身家清白,在湖州为官,旭儿那孩子也是个努力奋进的孩子,怎么说配苏荷这个草包是够了的。虽然苏荷脾气不好,但嫁妆丰厚,就是委屈了自己侄子。
柳绾君一边为侄子惆怅一边没胆子自己来找苏荷,差使苏桐凝来探探口风。
“哦,就是湖州当官的那位舅舅吧。”苏荷听她一通胡咧咧半天,总算是明白她的意图,扬手让兰依沏了壶茶送上来。“我对他有些印象,这几年可有建树,还是七品么?”
苏桐凝咳嗽两声:“舅舅为官清廉不懂蝇营狗苟之事,受人排挤志筹难抒。旭哥哥有八斗之才,为人又要圆滑多,未来可期。”
“哦。”苏荷再次点头说了个哦字,为她倒杯茶:“妹妹尝尝,云顶翠尖,是上好的绿茶。”
苏桐凝抿了一口,忙不迭吐了出来说道:“茶味苦涩,叶片一碰就碎,喝起来竟然塞牙。二姐姐怕不是被人骗了!”
苏荷喝的镇定自若,托起青瓷杯道:“这就是云顶翠尖。出名的是云顶山最高处的茶树所产茶叶。味甜润喉,一杯抵千金。那是贡品,咱们就是有钱也喝不到。”
既然不是为何顶了云顶翠尖的名头?苏桐凝不解。
“茶叶贵,采茶的人就想卖出更多的茶叶。不是云顶山最高处的茶树么,他们将山下的茶树移到山顶去,不就也是云顶翠尖了?”苏荷说道,盯着苏桐薇。“但他们忘了,山下的茶树是喝沟渠水与猪牛俗物一道长大的,怎么能和山顶的茶树比呢?移了位置又如何,难不成就真的是云顶翠尖了?”
“苏荷你太过分了!”苏桐凝听出话里意味,拐着弯骂娘亲与自己是后来抬起来的嫡妻嫡女。“这话你敢在祖母面前说么?庶女怎么了?祖母当年也是庶女!”
苏荷平淡说道:“祖母不喜欢喝茶,你们连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就少做些自以为是的事。”
“兰依送客。”
兰依打开门,弯腰恭敬道:“三小姐请。”
苏桐凝气愤离去,被她耽误的时间却没法回来。苏荷到外院时,丫鬟被选的七七八八,就剩下几个规矩的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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