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这些年,家主颇为看重柳小娘,连管家权都破例许了她。老夫人不喜柳小娘,可奈何不了家主,只得以妾室身份的缘由阻拦,好说歹说让二夫人一起执掌中馈,从中分一杯羹,总不好让她一人独大。”

容濯瑜垂眸听着,神情始终淡淡的。

她爹爹倒真是“矢志不渝”,年少时被柳氏迷住了眼,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至今也不曾改。

遥想当年就是因为柳氏出身风尘,身份遭人诟病,老夫人不许人进门,她爹爹这才想了个法子将人安置在外头。

他们愿意做苦命鸳鸯,却害了阿娘。

阿娘自小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掌上明珠,性子温柔纯粹,她一直以为自己与爹爹是一见钟情,乃是命定的缘分,难产时惊闻柳氏携子女上门,才知道自己一直被蒙蔽其中,容濯瑜永远忘不了她含恨离世时的眼神。

她闭了闭眼,而后正了正身子,眉眼含笑道:“这些年辛苦妈妈了。”

闻言,常妈妈眼睛一红,她原是最至情至性的人,瞧着容濯瑜那几分像极了早逝的夫人的眉眼,她软和声气道:“娘子这是哪里的话?奴婢如何都不苦,只是可怜娘子自幼失了生母,好容易在青州过了数年快活日子又要回到那虎狼窝去。”

容濯瑜抿了抿唇轻笑道:“就算是虎狼窝,我也是要回去的。您不必担心,我早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事情都明白。只是往后也要妈妈在身边帮衬着才是。”

常妈妈自是无有不应,忙应和道:“那是自然,夫人过世了,奴婢自然为着娘子多多打算。”

过了半时辰,郭妈妈早就跪的双腿酸麻,院里的小丫鬟要扶她起身时,郭妈妈咬了咬牙强撑着要站起来,哪知道腿下一踉跄,整个人又跌坐在地上了。

见状,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隐隐含了几分笑话之意。

郭妈妈最要脸面,今儿算是把脸都给丢光了,当即便臊的不知说什么话,死死低着头又挣扎着要起身。

雪乌这时候才从里头走出来,她微微蹙眉道:“你们都做什么呢?还不快扶郭妈妈起来,一个两个没有眼力见儿的。”

郭妈妈听见雪乌声音,知道她是容濯瑜贴身伺候的心腹,当即嘴角扯了一抹笑意语气讨好道:“不妨事不妨事,还请姑娘替奴婢通传一声。到底是家主吩咐的事儿,奴婢不敢多耽搁。”

雪乌笑了笑,柔声道:“娘子一早就知道妈妈要问什么,只是娘子近些时候有些咳嗽,简老夫人说要将身子养好了,到底路上舟车劳顿,所以不得不多耽搁几日,算着三五日间也就是了。”

郭妈妈闻言,心里急得不行,家主那边的意思是略停留一日便启程,可大娘子这意思分明是有意拖延,撂着他们这边。

她到底领了这份差事,若是最后问责,家主难不成会责怪大娘子?自然不会,这样想着,她愈发有些急切,探头往里头瞧着。

“可家主那边不可多耽搁啊,老夫人也念叨娘子,只盼着娘子能够早些回去承欢膝下。”

要紧的恐怕不是这个,雪乌眼珠子轻轻一转,又笑着道:“妈妈说的奴婢都记下了,稍后会说与娘子听。今日妈妈也辛苦了,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安排好的院子休息吧。”

说罢,雪乌便让人送客,郭妈妈无法,几乎是一步三回头,最后才消失在了视野中。

“爹爹这样急着让我回去,是否与那门亲事有关?”容濯瑜觉着有些口干,便端起茶盏啜了口。

果真,常妈妈点了点头,而后仔细回忆道:“这门婚约家主十分看重,虽说当年想着是妇人家的玩笑话,可如今顾家步步高升,念着顾夫人当年又是给了玉佩的便不能轻易反悔。奴婢听说,柳小娘那边仿佛也有意,后来还是老夫人那边寻了家主商量,这才说着要将娘子接回去。”

容濯瑜早料想到柳氏那边的意思,她摇了摇头淡淡道:“祖母是不想让柳氏得逞,可在爹爹眼里,是不是我都无所谓,只要是容家的女儿谁都行。”

这话听着残忍,却是再真实不过了。容濯瑜早不是无知孩童了,她爹爹的态度摆在这里,多年来不闻不问,如今有用得上她的地方便要接回去,这样的爹爹如何值得她真心以待呢?

.

京兆昭信侯府,天色已晚,各院都已经点上了灯火。

兰芝阁,一位保养得当的妇人倚在美人榻上,她生得极好,年轻时候娇媚可人,如今也不减分毫,反而更有成熟女子的风韵。

下首坐着一位十四五岁柳眉雪肤的小娘子,她手上捧着账本,微微蹙眉道:“阿娘,这亓县庄子上的账目有所出入,女儿瞧着自打去年起李富家的管事以来,数目便核对不上了。”

柳小娘抬眸,她见长女满脸认真的模样,眼神中隐隐几分骄傲,语气平和道:“你说的不错,看来这些日子让你学着瞧账本真真是大有成效了。”

“这亓县庄子是咱们侯府名下一小庄子,里头的管事李富家的是老夫人那边的人。老夫人素来对咱们院有成见,她的人咱们如今不好多得罪,便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闻言,容云瑰默不作声地将账本合上放在一边小几上,嘴角隐隐几分讽刺。

祖母不喜欢她阿娘,连带着对他们兄妹三人都瞧不上眼。尤其素日晨昏定省时,祖母只顾着与二房的堂妹凑趣儿说话,却是从来不曾理会她与幼妹的。

不过这又如何呢?昭信侯府的家主是爹爹。说句不好听的,祖母那般的年岁也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如今只要面上待她老人家敬重便是了,旁的都不打紧。

柳小娘拨了拨茶盖子,茶雾缭绕,她闭了闭眼深嗅一口气,沉浸在这恬静安宁的气氛中,很容易令人陷进去。

她很庆幸,庆幸自己年轻时做了正确的决定。

想起那些同在风尘的姐妹,她们最好的出路就是做商户妾室,因此一个两个卯着劲儿争着能被家财万贯的富户赎身回去,而后日复一日的在主母手下艰难地讨生活,被磋磨地容颜老矣,被主君遗忘在后院内宅。

说起来这些还是好的,还有一些呢?

柳小娘不愿再想,如今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整个人如同泡在蜜罐儿似的,她心底便愈发坚定。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对的。

当年做人外室吃的那些苦都熬过来了,真正苦尽甘来了。

如今,她最紧要的事情自然是给儿女们筹谋划策。

相比起生在侯府自小被千娇万宠养大的幼女,她最心疼的是眼前这个端庄沉稳的长女。

明明比那薄命的简氏生的大娘子还要年长几个月,却不得不做了家里的二娘子。两个人岁数相当,若是议亲便也是在一块儿,那大娘子到底占着正室嫡出的名头在,怎能让柳小娘不顾虑?

“阿娘想什么呢?”容云瑰抬眸,见柳小娘神情有些恍惚,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柳小娘微微一愣,而后轻叹口气道:“再过几日大娘子便要回来了,前不久吩咐人将秋澜阁收拾出来,也不晓得她们做事是否妥当,怕到时候出些岔子……”

家主千叮铃万嘱咐,虽说多年未见,可究竟是侯府的嫡长女,这情面上的自然不能忽视。

提及大娘子,容云瑰一怔,过了半晌才将茶盏捧起来,牵了牵唇角道:“阿娘怕什么?您的仔细用心全府人都瞧见了,这样声势浩大,又是翻新,又是添置物件,若再有二话那就是明摆着的挑剔。”

“她才回来,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岂不是惹人厌烦?”

她语气中明晃晃的不满,柳小娘有许久不曾见容云瑰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了。

只有提到容濯瑜,容云瑰神情中的嫉恨与厌恶才会表现的淋漓尽致。

无他,她年幼时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爹爹只是隔三差五过去,她渴求父爱,便会在门缝里头偷偷瞧着爹爹的马车,掰着手指头盼着爹爹能来看看他们。

好容易等爹爹过来了,过不了多久又要走,她年幼无知便抱着爹爹的大腿不肯撒手,纵然一把鼻涕一把泪也留不住爹爹。

后来她渐渐长大方才明白,她只有一个爹爹,爹爹却不只有她一个女儿。

六岁那年的除夕灯会上,她站在人群里望着爹爹怀里抱着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软糯糯唤着爹爹,爹爹嘴角笑意亦是不加掩饰,她看呆了眼,被阿娘牵着回到别院时一张小脸上挂满了泪珠。

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自己的阿娘只是爹爹养在外头的人。而那个小女孩儿却是爹爹明谋正娶的妻子所生,是昭信侯府唯一的小娘子。

所以啊,有些东西从那时候便已经注定了。

她不喜欢容濯瑜,一点儿也不喜欢。

“你爹爹心里头待她还是有几分愧疚的,到底年幼离家,虽说是外家庇护,可没了娘的孩子始终可怜。”柳小娘叹了声,可脸上却不见丝毫怜悯,继续道,“她既是要回来,自然明面上要过得去,总不能让人知道咱们刻薄了她。”

容云瑰抿了抿嘴,艰难地点点头。

柳小娘勾了勾嘴,脸上忽然露出几分阴翳的笑容来缓缓道:“不过,自然也不能让她得了所有的好处。瑰儿你放心,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她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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