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回在鹤寿堂稍间“被迫”偷听后没两天,林幼云发现林府上下显见的忙碌起来,林老爷夫妇所住的正院嘉福居常常是一队丫鬟婆子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依陆氏往鹤寿堂跑的勤快程度来看,大姐姐的这桩婚事真是板上钉钉了。
由于林知时夫妇奋战在筹备婚事的火热一线上,无暇顾及小闺女,便把林幼云送至鹤寿堂寄养几天。林幼云还接到了林老爹下达的秘密任务——多哄哄林老太太开心,减弱继母承受的火力。
每当陆氏来汇报工作进展又被林老太太挑拣错处的时候,林幼云就发动萌娃神功,一忽儿撒娇一忽儿卖萌,间或做些小孩子才会做的蠢事,来分散林老太太的注意。
就目前几次救场的情况来看,成效显著,于是林幼云得到了来自林老爹的酬劳,一个白玉粉皮青荷叶笔洗,还附赠了半个时辰的一对一专属书法教学。
林幼云对大笔洗很满意,至于赠品…下次还是免了吧。
公主府对这门婚事也很上心,一接到林家许嫁的信儿便立刻送上一对肥硕大雁,过了纳彩之礼。而后林初云的生辰八字被写在了一张极喜庆的大红洒金帖子上送了出去,永平长公主请了大觉寺和广济寺的两位得道高僧分别合了一回八字,自然都说是金玉良缘。待顺理成章地过了小定,郑驸马便亲自来下了聘,婚期定在了年底。
林幼云上辈子升斗小民一个,没机会见过这种权贵娶亲的阵仗,看着缠着大红绸的聘礼箱子流水一般的抬进林府,忍不住揉搓着衣角感叹道:“聘一个媳妇竟要这么多彩礼呀?怪道父亲总教育哥哥们,不好好上进就连媳妇也娶不到。”
“那是自然,咱家姑娘也是金尊玉贵的娇养着长大的,配得起这份聘礼。”林老太太半躺在榻上伸手点了一下林幼云的小酒窝,颇有些骄傲的笑道,“待你大姐姐出阁时你再看看她那嫁妆,必不比今日抬进来的聘礼逊色!”
“我听人说过一个词,叫十里红妆,大姐姐的嫁妆真的能摆满十里吗?”林幼云挨在祖母身边,抬起白嫩嫩的圆脸蛋好奇的问道。
林老太太拍手而笑,道:“你这小丫头,在想些什么呢?这十里不过是个虚数,况且说的是嫁妆队伍有十里,不是嫁妆一字排开能排个十里下去,那得多大的排场,便是公主出降也没有真摆满十里嫁妆的。”
郭妈妈端来两盏白玉芦雁碗,里头盛着一些润肺的甜汤,一边递给祖孙俩一边给幼云科普道:“九姑娘,一副嫁妆才六十四抬,咱家大姑娘自是要带去整一百二十八抬的,但有些小门户给不起一副,便收拾出三十二抬半副嫁妆送姑娘出门子,还有那更简省的人家,只拿十六抬嫁妆也是有的。如此,得多少个新嫁娘才能凑齐你那十里呀。”
林幼云捧着玉碗憨憨笑了两声,没见过还不让人发挥一下想象力嘛。
林老太太尝了一口甜汤,嗔怪道:“她才多大你就跟她说这些,少不了她的那份就是了。”
“就是小的时候才能说得呢,待到大了就跟大姑娘似的,一提就羞。”郭妈妈凑趣道。
林老太太又笑了几声,面色都红润起来:“想那时候初云也不过幼云这么大,笨手笨脚地跟着你学针线,半天学下来穿针都没摸熟,手指上倒先戳了几个小孔,给她爹心疼的呦!一晃眼当初的小丫头都出落成大姑娘要嫁人了,再过几年得有几个孩儿管她叫娘了。”
“嫁人了是不是就能松快许多?我看舅舅家的芊儿表姐做了大娘子后,再不用婆婆妈妈们看管着这儿不许去那儿不许碰的,马球会、茶会还有外出酒楼吃饭,竟是哪里都去得了!”整天被奶母丫鬟们看管得密不透风的林幼云很是怀念在现代时的自由。
“我的傻孙女,去到别人家做媳妇哪比得上在家做小姐快活!都是十年媳妇熬成婆,没点硬本事可不容易过关呢。”林老太太声音低落下去,看着怀里懵懂无知的幼云,有些忧愁道,“你大姐姐是有国公府出身的亲生母亲带到半大的,后我又替她请了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悉心教导了一阵,管家理事更是我亲自教习的,便是得这样才能放心她出阁。你这个小丫头还差着一大截呢,陆氏那半吊子的功夫,哼,是教不得你的。我年纪也渐大了,怕不如当初教导大丫头那样得力了,该去哪里给你寻个稳妥的师父呢?”
林幼云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对上学有着天然的恐惧,想起高中那些厉兵秣马的时光她就忍不住一哆嗦,遂结巴道:“呃,不、不是还有舒云姐姐嘛,她、她还比我大两岁呢,都没着急呀。”
“她自然也是要学的,不过交给她嫡母就成了,太太的本事差不多尽够她学的了。”事情转到八丫头这儿,林老太太又觉得陆氏的水平满够了。
“那我也跟着母亲……”林幼云本想着陆氏平日里待几个孩子们都很宽和温柔,跟着她学习必不会太受累,但话说到一半就看到祖母脸色一沉,便急急地止住了话头。
林老太太拉过小孙女胖嘟嘟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九丫头,你和你大姐姐还有八姐姐虽然都是一个家里的姐妹,但女儿家可不比男人可以靠自己读书挣功名呐,左不过就是靠父亲叔伯还有舅舅家的权势抬身价。你大姐姐的未来婆家你也知道了,长公主府难道会瞧得上三品官儿家里庶出的姑娘?我要把你们姐妹俩培养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是为着你们将来进到如公主府一般的权爵人家也能如鱼得水。可八丫头大抵没有这样的造化,就不必苛求她了。“
看来古代很讲究门第出身,女子想靠婚姻实现阶级跃升,不仅要本家给力,舅家也得拿得出手啊,只想摸鱼混日子的林幼云表示压力很大。
郭妈妈见林幼云愣愣的,便又温言相劝:“姑娘可不能揣着偷懒的心思,老婆子我不识几个字,但也听人说过‘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样的诗,姑娘现在不吃点苦,只怕将来还有的是苦要吃呢。”
在祖母和郭妈妈眼里事关姑娘家前程的大事,林幼云作为一个现代人一片茫然,完全没有概念,只乖巧地点点头表示妥协。
如果林老太太能预知这件烦忧她半宿的事隔天便能轻而易举地就被上门拜访的威国公夫人解决,或许还能少添几根白发。
林幼云被奶母赵妈妈接到鹤寿堂时,舅母已经落座,正与林老太太说话,几个孩子也陆陆续续地被叫至鹤寿堂见客。
林幼云都不用进堂屋,但看门外舅母带来的一众衣着讲究、垂首肃立丫鬟仆妇便知道,这位威国公夫人的派头可不小。
林家大房的两男三女五个孩子按齿序排好入堂给舅母见礼,林幼云站在哥哥姐姐们身后暗暗打量了一回初次见面的威国公夫人。只见她约莫四十岁的年纪,风髻露鬓,星眸细眉,身穿一件碧霞云纹联珠孔雀羽的缎面褙子,鸭蛋青的中衣配松花绿锦裙,头上的金缠丝多宝卧凤钗差点晃瞎了幼云的眼睛。
这般排场的人自然出手大方,上来就给哥儿姐儿们一人一个大荷包,有葫芦样式的,也有莲花样式的。林幼云拿到了一个平安锁样式的云锦荷包,打开一看是一对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不仅做工精细,分量还不轻。
财大气粗说的就是舅舅家吧!林幼云当即决定这条粗壮的金华火腿她抱定了!
“张夫人也忒客气了,往日我们没进京的时候就常给孩子们寄各色贵重玩意儿,今儿又破费了,叫老身怎么过意得去。”林老太太略觑了一眼孩子们各自得的礼物,深觉礼太重了些。
张夫人却爽利地一摆手,笑道:“值什么,不过是些哄孩子们的小玩意儿。另还有一份给初云添妆的物什,过几日待我收拾利索了再送过来。”
林初云听得这一句又是两颊飞红,扭身就要躲,被陆氏扶着肩向舅母道了谢,便如怕见人的小媳妇一般站到林老太太身边继续一脸害羞状。
偏张夫人不肯放过她,半是赞叹半是逗弄道:“瞧瞧咱们初云,生得多好,将来一准儿拢得住夫君!”
“初云她舅母你就别拿她寻开心了,一会儿她该急了。不过论颜色,不是我自夸,我家大丫头满京城里也是数得上的。”林老太太对自家孙女是越看越爱。
林初云的长相承袭林老爷更多些,眉如翠羽,眼若明星,点点红唇,好不娇俏。她梳着一个垂鬟分肖髻,戴着一支金累丝镶宝石的蜻蜓流苏发簪,身着桃花暗纹烟罗衫配白粉色散花长裙,更衬得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
这会儿当着弟弟妹妹们的面,她已彻底羞红了脸,告了罪,挑起珠帘,自去稍间平复她那颗乱跳不止的少女芳心去了。
林幼云羡慕地看着一母同胞的大姐姐浑身散发着美人专属光芒,伸手往头上摸了摸两个小鬏鬏上插着的缉珠蝴蝶珠花,自叹受舅舅家基因影响更多些,娇憨可爱有余,国色天香挨不上边,放人海里至多算个小美女吧。
“如今初云的事已然落定,我这心里便安定多了,下头还有二房的两个姑娘离得太远,由她们的爹娘自个儿去打算罢。面前还剩这俩丫头成天在我眼前晃悠,想不为她们操心都难哟。”林老太太轻摇着一把竹柄纱地绣花鸟石榴扇,悠悠感叹着。
“我瞧着外甥女儿个个都是顶顶聪明伶俐的,只消好好教导,还能出落的不好?”张氏膝下只有一个已出嫁的庶女,并未生育亲生女儿,说起话来自然轻松。
“舒丫头还罢了,已有她嫡母带着教些庶务了,待再大些为她请位教养嬷嬷指点一下礼仪做派,略学个点茶盘香的技艺,大抵就能成了。唯有九丫头现下没个着落,我年纪大了,恐精神不济,照管不好她。太太既要掌家又要教管舒丫头,也是顾不上她了。”林老太太说着拉过一脸毫不在意的幼云,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哎哟,这回您可真是瞌睡遇到枕头了!前两日宋国公夫人还同我说呢,她膝下孙女众多,几房的太太们又都随着老爷远在任上,正筹备着要办一个闺学,不仅供自家孙女受教养,也可收一些亲朋家的女孩进去互相作伴呢!这可真是赶巧了,老太太放心,凭我家与宋国公府的关系,咱们幼云一准能得个席位!”张夫人素来是个爽阔热心的人儿,当即大包大揽起来。
林老太太闻言大喜过望,扇子也不摇了,坐直了身子问道:“果真如此?宋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办的闺学定然差不了!可知请的是哪里的嬷嬷,只怕还有女先生吧?”
张夫人饮了一口茶,答道:“宋国公府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延请了一位颇有才名的江南女先生,大约是姓邵来着。那女先生不仅才学好,更是人品端方,言行淑慎,她先夫原就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李儒,多少进士都是他的学生呢。其它一些教针线、礼数、技艺的嬷嬷您就更不用担心了,不是宫里出来的好嬷嬷宋国公府还看不上呢!”
林老太太几乎要感激涕零了,一把推着林幼云至张夫人跟前,连连道谢:“那可真是托了她舅母的福了,将来这孩子有了出息必好好孝敬舅母。来,九丫头,还不快给你舅母磕头拜谢,换了旁人求都求不来你舅母帮忙的。”
上学还得给人磕头,林幼云表示很郁闷,但好歹憋出两汪盈盈热泪,拜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口里念着:“多谢舅母再造之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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