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更有锋。”
姜止吟垂眸,细如凝脂的指尖轻抚剑身,“相思剑本唤紫青剑,乃妖王郗芾送予妹妹郗音的随身佩剑,其锐可破万石。”
“传闻,郗音百岁生辰之日游历凡间遇一赶考书生,相伴月余后两人情愫暗生。妖王郗芾晓其踪迹后震怒,亲自到人间接回了她。万般不舍之际,两人分别以碧海珠发簪、题字裙带相赠。”
姜止吟收回手,指间余存丝丝凉意,“分别后,郗音被软禁于妖族洛水殿,因思念成疾遂将紫青剑改为相思剑,以寄相思之情。而这剑身上的字便是郗音所刻。”
“这故事当真凄婉,”苍晚清沉吟片刻,道:“不过,若晚清是那名书生,定会倾尽一切去救心爱之人,而不是让她带着回忆永活在痛苦中。”
他说完前一句,目光还透着一股怜悯,旋即又补充后一句。
只是这一次,他抬眼,看向她,可能是想到什么,眼底的情绪唯有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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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楼想得其实很简单。
书生没用,郗芾又何尝不是?妖族近千年来孕育艰难,到了郗芾这一脉,妖王血脉唯有他和郗音。
郗芾是一脉长子,掌万妖,通妖灵,性子自恃甚高唯对郗音万般溺爱。可就是此等溺爱之心,这才酿成大错——
大错已酿便罢了,竟草草将妹妹软禁。算什么?
他同郗芾生死之交,本质上都属于行事果决的一类人,竟没想到郗音一事上他处理的这番草率。
一想到这,魍楼就不由觉得他没用,若换做是他,高低给两人喝下忘川水,再不然就直接悄无声息杀了那书生,将郗音关在洛水殿算什么?
能叫她不伤心吗?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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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晚清抬起剑细细端详片刻,复又放下。
他抬头,笑问: “师姐觉得呢?”这话是在问她,若她是那名书生该怎么做?是同他一样不择手段还是同那书生一样止步不前。
宛若春水的目光定定投来,看样子真的很想知道另一人的看法。
只是苍晚清忽略了一点,这个命题放到姜止吟身上本就是不成立的,不管是书生还是郗音她都不会是。因为,她压根儿不会生出情爱之心,又何谈后者?
但姜止吟没有扫兴不答,真就设身处地想了想。这一刻,她正面临着两难的抉择,只是这一次,两难的原因由爱情换成了亲情。
她想,若是姐姐正待她救,她该怎么选?
这个答案好答亦不好答。
幼时的她可能放手,但现在不是,她成长了,不排除会为了至亲至爱不择手段。但这种不择手段会有份“度”,毕竟多年受修仙熏陶,道德感还是有的。
就譬如,她愿为了所珍爱的人抛下一切,但并不代表她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更多人。因为她明白,如若这样,她同作恶多端的邪祟也就没什么不同。
姐姐也绝不想她成为这幅模样……
善恶只在一念之间,有关恶,她没觉得要特别避讳,只平淡说内心想法。
苍晚清没忍住望一眼那双清眸,见她神色自若,一时间恍了神。
“御剑之术在于心诀, ”姜止吟适时将话题转回:“相思剑是把灵剑,选择便代表了认可,凝心聚神就可以让它浮空。”
“好。”
苍晚清闭上眼,转头。
他学的很快,没几息,剑身随着他双指微微并拢的动作晃了晃,倏尔稳稳悬在半空。伴之而来的还有丝丝的风,轻轻拂来后又朝四周漫开。
利索跃至剑身。
他侧身一问,声音亦如空中的剑一般,平静而稳定:“师姐,是这样吗?”
姜止吟点点头,将心诀传音于他,“待你日后修为精进便能只靠意动御剑,甚至无剑御风。”
苍晚清似听明白了,同一息,淡淡灵气从他周身震荡摊开,又很快恢复平稳。
他脚跟踩实,平稳飞行几周后又转回原地。
稳当落地,这位初次御剑成功的少年就扬眉轻笑:“我成功了!”唰地一声,剑化作灵气重新缠回他腰矜上的寒玉佩中。
浓黑的眼眸溢出欣喜:“怎么样师姐?”
“很好。”
姜止吟并不是单纯鼓励他,在她眼中苍晚清的确天赋过人——他的领略能力很强,仿若只要知晓其中要领,便什么都会了。
何况,他现在只有练气中期就有如此精妙的控制力,她不敢想象,日后潜心修习门内术法的他又该是何等惊才绝艳。
苍晚清唇角扯出一抹笑 :“真的?”
素来清润的声线中都藏不住他此刻的悦意。
姜止吟走神一刹,回神就漠然移开眼,道了句:“真的。”
*
一个月后。
午后的夕阳终于拨开了云雾,兴许是方才下过雨的缘故,空气里还夹杂些泥土的芬芳。
流光瞬息间,遗存的强风拍开窗户,一片桃花登时随着洌风直直地吹入,仿若开了定向追踪般落在了屋内身着白金陵裙的女子身上。
女子正轻阂双眼,三千青丝素素地垂披于肩,即便如此,冷艳精致的脸依旧让人浮想其睁眼或钗上珠寰是何等的摄人心魄。
片刻后,蒲垫上的人儿眼睫轻颤,随即抬开双眼。
视线之内,一片片桃粉映入眼帘,伴之而来的还有它淡淡的清雅香味。与此同时,落在颈肩的花瓣仿若察觉到她的苏醒,扭一扭身,恰落在手心,珠露透过指尖传来丝丝凉意。
眼前之景,姜止吟再熟悉不过,是桃月——万千桃树开花的季节。
不知不觉间,她竟已闭关一月,甚至还摸到了化境巅峰的门槛。
说实话,修为突破姜止吟是有些意外的,她以为自己被归元镜和燃灵术双重反噬后,短时间内应当很难有境界提升。但事实同她想的完全相悖,她不仅突破了,用的时间还少了几近两倍。
正这般想着,忽的一道飞书横在眼前。
姜止吟心念一动,飞书就亮了起来,一行字浮跃纸上:
「光尧身死,溪隆下落不明,速来乾心宫。」
姜止吟心神一怔,“……”
溪隆和光尧年长她几岁又跟着掌门数年,其间接过的悬赏任务比她只多不少,实力自然也毋庸置疑。不是接了危险的悬赏,仅仅只是找蒙长老的弟子,怎会这样?
难不成,她之前猜错了,蒙徊两人不是因为悬赏任务身逝?而是因为别的?
所以…溪隆和光尧二人前去也遇到了同样的危险?
兴许是信的内容实在重大,连带着飞书上的字迹都未久停,在她看完后便感应似的消散了。
姜止吟颦眉,记忆逐渐拉回她初入梵尘山那日。
人人都说溪隆舌灿莲花,却少有人注意光尧心细如发,当年她初入梵尘山时,是他第一个注意到她情绪的。
迭声的惑音绕在脑海不停,姜止吟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短暂整理好仪容后,她眉心微颦已然朝着乾心宫去了。
*
清心洞到乾心宫,御剑而去只消半息。
乾心宫是禾灵处理各事之所,内里存有诸多宝贵卷宗,换做以前老远就能瞧见守殿弟子,今日格外不同。自始至终,姜止吟唯见禾灵一人。
以她视角看去,禾灵坐在琉璃桌前,拿着笔,不知在写着什么。她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疲倦,就仿若被压紧的弹簧,随时都可能迸发弹开,
姜止吟举步上前,行礼:“掌门。”
“蒙长老已经先行去凫山镇了。”她问,“你可知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姜止吟听了就大概明白她的意思,门内数名弟子无故失踪,且蒙长老本就受了刺激,如此一去,自然让人不放心。
她想派一个实力出众且性格稳重的弟子前去,也好时刻拦着蒙长老。可诸位长老和余下的弟子,禾灵想来想去觉得她最合适。
也好。
姜止吟想,她修为本就刚突破,就当去历练了。
思绪甫落,她道:“我这就去寻蒙长老。”
禾灵没多说什么,只停了笔,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突破了?”
不是反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姜止吟点头。
见状,禾灵神色恢复些清明,她记得姜止吟前不久才突破了化境中期,这么短的时间再堪破一阶,实在让人欣慰。
她轻点头,补充道:“你蒙长老性子急,我怕再出纰漏。你办事向来稳妥细心,我安心。”
“弟子明白,只是……溪隆师兄情况如何?”直觉告诉她,溪隆情况应应该很危险。
空气静止一瞬。
好半晌,禾灵开口: “长命灯没有灭,但情况不是很好。”
事态紧急!
姜止吟便明白了,“弟子今夜动身。”
“好,万事当心。”
“是……”话罢退下。
人方离去,诸葛笔径直落下,恰好晕染在方才写好的文书上。琉璃桌前,平滑无痕的脸上轻蹙起了眉,禾灵闭了闭眼。
她实在想不通:溪隆光尧跟她那么多年,修为都已不俗,怎么说没就没了?
到底遇到了什么……
*
三月末,春寒呼啸,姜止吟到凫山镇时,已近酉时,夕阳渐没了身影。
凫山镇是位于仄城边陲的一个小镇,依山傍水。据说原本是不受灵气庇佑之地,只因离楚姚山近,这才得了些稀薄灵力。
有了灵力,便表示着镇中不仅只有人,还有妖,仙,和魔。
姜止吟本貌太过招摇,所以入城前特意幻成一张平平无害的脸,又换了一身市井袍服和稍粗的声线,这才行至一处露天茶楼前。
茶楼前全是人,像是正谈论到**,简直热火朝天。
“听说了吗?圣地的修仙者死在咱们凫山镇了。”
“喝呀!那可咋整?咱们镇上是不是不太干净,近来怎么死了那么多人?”
“呸!真晦气。要我说啊,肯定是因为镇上来了太多妖怪,还有那些缺胳膊少腿的魔。”
“嘘!你可小声点,咱们这些没灵力的凡人可不敢在他们面前造次。”
“呵,反正圣地的仙长来了,我怕他们做甚。再说,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杀人不成。仄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这个破地?要管得有人来再说——”
“哎呦喂,你可别再说了。”
周遭无数的议论声源源不断地传到姜止吟的耳里,话间的信息量很大,但她很快便抓到了重点。
凫山镇近来死了很多人;圣地仙长来了,那个人是不是蒙长老;镇上最近来了很多妖魔;镇上的人对这些妖魔很不信任;凫山镇无人管;
姜止吟敛眸,思绪烦乱之际,便听茶楼前又一人声,声音轻扬高亢。
似乎....还有点耳熟。
她抬眸望去,便也只看到同她一样的淡灰色袍服,以及利落盘起的男式发髻。
男子背对着她站在人群里,拱手:“噯,各位父老乡亲各位亲友,我是从青州来的。你们说的...可是真的假的?莫要吓我,我可还想在这凫山镇度过些快活日子呢。”
“什么真的假的?”有一老伯放下手中杯盏应道。
“这位伯伯,莫急、莫急。”那背影安抚他,逢迎着朗笑几声,“我是想问,这镇上死了很多人可是真的假的?要是真的,我也怕啊。”
男子说完一停,双手抱胸,好似真的很缺乏安全感。
见状,周围哄笑一片,老伯嗤笑两声,“你怕这些做甚。王婆子她家都是自然离世,真正死的是那些修仙的人。”
“这样啊。”男子恍然大悟,点点头,“那为何死了修仙人呢?”
“要我说啊,指不定就是那些妖魔鬼怪作祟,往常也有修仙人来我们镇上,怎么没出事?偏偏是我们镇上灵气多了后出事……还不是那些妖怪看镇上灵气多了便想来分一杯羹,那些仙长挡了他们的路,自然危险。”话间,老伯口中多了几分嫌弃。
姜止吟再次发现,这里的人对妖和魔很有偏,听语气好像还不止一星半点儿。
男子瞧着两侧人绷着脸的反应,愣了一下,“那镇上又有什么怪事?这灵气咋还平白无故的多了?还有那王婆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我们都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那王婆子,她住的离我不远,前些时日儿子和儿媳妇都死了。义庄给的诊断说是自然死亡。”一位裹着发巾的麻衣老妇沉声应下男子的话。
“实在是可惜啊,夫妻二人都这么有才……可惜喽,可惜。”紧接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叹气道。
男子不解他为何可惜。
老伯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放低声音补了几句,“王婆子孩儿才学是一等一的,她那媳妇也不错。那句话怎么说的?巾帼不让须眉?”
这话说的有点文雅,但不多。
有一蓝袍年轻人,笑他,“那叫才思敏捷。”
老伯见说话的人正是他家泼猴,横他一眼后转开话题,“我虽不知道这个,但总晓得点别的”
他又道:“有一件怪事,很奇怪。”
“什么怪事?”
男子立即问。
“那王婆子早些年就双腿瘫痪。”说到这,四周都不由屏住呼吸,等待他下一句。
“不知怎么..”老伯弯着身子故意停顿一下,他神秘的笑一笑,忽的拍手,“前些日子好了。”
脆亮的声音一响,引的不少人一个机灵。
见有熟人也被吓到,年已花甲的老人咯咯笑个不停。
男子也跟着呵声一笑,末了朝周遭众人拱手道谢:“感谢诸位父老乡亲,我明白了。”
说完,他转身欲离开,也正是他转身的一瞬,姜止吟恰看清了他的脸——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庞同她记忆中的略有不同,但没变的是,他腰间那金丝储物香囊。
姜止吟尤记得方炯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想着,她视线一扫,目光落到角落某张方桌上。
而那坐了一人,背影也是极其眼熟的。
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身影回过头,目光绕过人群,落到她的方向。
见到那张脸,姜止吟就懵了,师弟怎的也来了?
飞绪骤断,姜止吟便朝两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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