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仙白乃是斯观国众望所归的继承人,从小听着“独绝坤造,万古一帝”的美誉,三岁时便被母亲赐封号“瞿昙”,可谓天之骄子,风光无两。
可待她十八岁时,一场大战,时过境迁,她……变成了一个,乞丐。
但她没有放弃,
乞丐怎么了?当乞丐她也要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那个。
乞丐焉无鸿鹄志?
她自小混迹官场,跟着老师学习经纶术数,人心关窍。
她当乞丐也懂得联合群众力量的重要性,将做乞丐做成一条产业链,讨饭讨成两国间谍,她手下的乞丐,通晓各国的绝大部分信息。
日子虽过的不如从前,但她从不抱怨,因为她知道:等待,蛰伏......才能等来自己翻身的机会。
比如这天,她就知道了,现在九黎各国都在寻找一个叫“九龙幡”的宝贝……
据说这宝贝有移山拔海之力,使星辰斗转,因果倒置,往小处说能逆天改命,往大了说能变一族乃至一国的气运!
——
天寒地冻,万物休憩。
是日,她如往常一般“蛰伏”。
做间谍不容易,做伪装成乞丐的间谍更是不容易。探子来报,这九龙幡,今日便会到达斯观边境。
她便好好等就是了。
千堆雪里,瞿仙白露出一双鹰也似的眼睛,呼吸慢慢上升凝成白雾,顺着鬓边的发丝坠下来,金亮的露珠里倒映着一张好奇的脸。
“你摔倒了吗?”
以前老师并没有教过瞿仙白,蛰伏,不仅可以等来机缘,还能等来姻缘。
第一眼,她就注定,自己会喜欢上眼前这个姑娘。
瞿仙白是前朝皇子,新主当道,她不得不隐姓埋名,装成个目不识人的瞎子四处乞讨,碰巧,她自小患一种白化病,瞳色极淡,边缘像是镀上一层金边,远远看着像个盲女,盲点好,方便乞讨。
于是她就毫无心理负担地,随手砍根竹子当起了瞎子。
“你是不是看不见,所以站不起来了?我叫六月息。”六月息扶起她脏兮兮的手,“别怕,我扶你起来。”
她的手为什么会这么暖和?
瞿仙白第一次这样想。
自那以后,瞿仙白总是杵着她那青竹拐杖,在大街上晃悠。
一身破烂,满眼欣喜,充斥她下半辈子短暂的真情欢愉。她期盼再次遇见那个姑娘。
根据她乞丐人际网中的消息:六月息总是在这一带的寺庙出没,似乎在找什么人。
春寒料峭。
高柳新蝉。
月满梧桐。
再一个群山载雪的琉璃冬......脚步声似碎玉踏雪而来,闻声,瞿仙白学着盲人的模样,怔然抬起光洁的下颌。
意料之中的惊呼声传来,
“原来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
瞿仙白微微勾起唇角,俏动的眉间舒展。
是啊,她等候多时了。
檐角一只红梅暗暗飘落,红梅压枝头,恰如红墨唁纸白,上下两点,悬影倒挂一隅,压痕的尽头,是沆雾凇,款款美人。
雪花做琼花,亦不如眼前人,拖逸了日光似的,迷幻美好的不真切。
自那之后,她与这位六月息相识相知,相谈甚欢。
她也知道了一个秘密:这位六月息,是个小神仙,她手里,有千金难寻的宝贝——九龙幡。
六月息在做神使之前还不叫六月息,当了小神仙后便有了这个名字。
她受师尊之命,下凡找一个和尚,师傅说:务必将九龙幡送到和尚手里。
六月息向来听话。
她在仙童中不算最聪慧的,但是贵在听话。
可是这次,她遇上了一个叫瞿仙白的美人,
美人虽美,身世凄惨,还瞎了眼,六月息不忍她孤苦一人,便软下心肠,与其同进同出,愈发亲密。
可好景不长,这个乞丐,骗走了她的九龙幡。
六月息才反应过来:哦!瞎了眼的原来是她自己。
瞿仙白是美人却不是良人,自那以后六月息再也不是听话的六月息……
——
六月息与瞿仙白,本可以做一对俗人散仙,远离尘嚣。
可瞿仙白不愿,她要用那九龙幡,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杀宿敌,登王位。
她利用六月息的慈悲心肠,清叛贼,统朝纲。
利用六月息带来的宝贝,利用六月息碰巧失了忆——
“你是我的暗卫,这次任务中,你的身份是一个骨雕商人,记住了吗?”
骨雕的技艺,本是横在瞿仙白心里的一根刺。
她们斯观王室,就有鲛人族血统,待到反贼追杀王室子弟时,上至宗亲,下至妇孺,皆拨皮抽筋,再断骨抽离,
鲛人骨不同于寻常人,质地轻薄却富有光泽,寻来功夫到家的雕花师父,便能制的千年难遇的骨雕作品,供各国统治者把玩。
瞿仙白的母亲和姐姐,归宿便是如此。
待她东山再起,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仇家,统统抽骨,或是在活人身上凿出字来。她修建一座“曲隅馆”,教那些曾经迫害她母亲姐姐的骨雕人,关入特制的铁笼中,日夜雕刻仇家的白骨,让他们求死得无超生,求生如坠地狱。
她从万千杀戮中逃出,再毫不犹豫投入仇恨的火炉。
六月息搓了搓手,糊掉眼睛上的灰泥,一脸为难:“我真的是骨雕者吗?可是我怎么不会雕,这也不像啊。”
瞿仙白看着她手中,正在雕刻的,即将送给自己的歪瓜裂枣般的自雕骨塑,眉心一跳,哭笑不得,“孤说你是你就是,哪里不像?很像!”
这样的日子,欺骗混杂着罪恶,可瞿仙白甘之如饴,为了留住六月息,她用一个有一个谎言包裹爱人,她们拥抱着彼此,心却越来越远。
——
好景不长,六月息恢复了记忆,她还记得师父留给自己的任务,想要要回九龙幡。
瞿仙白却不愿。
彼时斯观国国主昏聩,享乐奢靡,民不聊生。
“瞿仙白,你变了,我真后悔错看了你。”
瞿仙白一噎,牙槽收紧,“......我本来就是这样。”
两人各执一词,彻底诀裂。
六月息用神力,操控骨雕傀儡,率万千亡骨,与瞿仙白一战。
谁料那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却未战先降。
六月息将其囚禁。
说是囚禁,瞿仙白倒也没吃多少苦头,倒是六月息,发现自己的神力正在消散。
“你对我做了什么?!”
隔着冰冷的铁笼,瞿仙白伸手,妄想触碰对方的衣角,被猛然避开,
她也不气恼,反倒眯起眼,“阿息,你自己都快要做阿娘了,都还不知道吗?”
她虽然一身污泥,跪坐着,那眼神,微微扬起的下颚,却无半分卑怜,嚣张至极。
“你....你你,我。”六月息脸上青白交加,好不艳丽,“那日你送我的,是,那药丸……”
“是,阿息,你没听错,你,要当阿娘了,我们的孩子。”
神仙与凡人,不,是与鲛人的血脉,六月息不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会是什么怪物。
神使有了身孕,神力便被压制。
这是瞿仙白的陷阱,
看似她被囚禁,实则,败的是另一人。
——
六月息还是赌输了。
“爱卿,孤说过,你赢不了我。”
六月息轻叹,口吐一朵雾花:
“是啊,怎么我做神仙这样蠢,做人还是这样蠢呢?”
城楼之上,大雪纷飞。一如她们初见。
“但这是人间的游戏。”少女眉间释然,再望这苍茫一眼,
“我不入局,便不会输。”
“你说什么?”
那狠戾果断的帝王,内心隐隐作痛,第一次露出胆怯恐色,“你要干什么?!”
后悔的情绪像一条毒蛇,慢慢蜿蜒至她的心,“阿息,你过来……过来,我把九龙幡给你,你先过来好不好——阿息!!”
时间仿佛静止,天地之间,喷洒着赤红的血迹,苍白之中,唯一的跳动也因此陨落。
昭齐四年,六月息辞世,重归仙班,受极雷之刑。
瞿仙白一夜白头。
再后来,斯观国多了一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所受荣耀,比起当初的瞿昙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瞿昙自愿退位,幼帝登基。
瞿仙白抱着那副保存完好的尸体,入了皇陵。
她的身体为什么这样冷?
瞿仙白最后一次这样感慨。
“阿息……我。”
我错了?
瞿仙白不想承认自己错了,如果真是她错了,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怔忪好久,一句遗言没留下,如同六月息离开时,一句话没留下。
我不会再让你冷了,你,还能再看小瞎子最后一眼吗?
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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