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有。”猜不透路风南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来，“那我……我就先回去，路先生再见。”
然而未待转身，便听到对方的声音带着难得的体贴传来：“一起走吧，你没开车。”
他说着便要起身，系上纽扣。
有那么一瞬间，宁易僵直了身体，就如回到路风南说没兴趣了解自己的那一晚。
手指无意识蜷缩，贴在掌心中，冰凉直达心脏。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不麻烦了，我打车就行。”说这话时，疏离又客气，还不忘带上一点令人信服的微笑。
路风南眉头轻微皱了皱，情绪隐在那张冷峻的面容后面，令人看不清。
“你不是很累？”
他确实很累。
“那麻烦了。”
车是司机开的，副驾驶坐了那位之前见过的助理。
“住哪？”路风南问。
宁易对前面的司机报了一个地址。
之后，汽车一路飞驰，驶上高架桥。
沉默的波涛在百米之下无声夜眠，一如此刻同样沉默的车厢，只剩下提前到来的冬季风，与闪烁不定的路灯光顾这个有点不一样的夜晚。
因为最近都在协助罗二三干活，宁易穿了一身便于舒展活动的休闲衣服，长袖T恤外加一件薄外套，搭配上工装裤，完全不似往日成熟内敛的宁经理。
其实除了工作和需要社交的场合，他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只是这种算得上私密的状态除了章颂宁，没几个人能看到，即便是Derek。
车厢内很宽敞，也很安静，流淌着低低的电台背景声。
他看不到隔壁的路风南是什么状态，本来以为有他在，自己会不自在，但此刻却有种出乎意料的放松。
宁易像往常一样，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发呆，鼻间嗅到淡淡的木调香薰味。
这种状态很舒服，令他昏昏欲睡，令他想这车能一直这么开下去，开到天光乍泄，开到末日尽头。
又过了几分钟，一阵轻微震动打破了这种安静，他身形轻微动了动，被迫从昏沉中醒过来，却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偏头的动作。
路风南过了几秒才缓缓接通电话。
“是我。”
对方似乎在责怪他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了，但具体说的什么，宁易没有听清。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路风南答应过章颂宁要跟他们一起转场的。
难道是为了送自己才爽约的，还是自己本就是他的一个借口？
但是宁易无意猜测更多，毕竟这种过度揣测的习惯很不礼貌，也很危险。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快速移动的路灯上，屏蔽了外界的声音，往车窗边挨去，几乎将头抵上一边的车柱。
突然，手臂被人碰了一下，宁易茫然地转过头来。
有某种不明笑意自路风南脸上一闪而过，只是车内光线明灭不定，未待宁易看清便消失。
路风南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手机。
“？”宁易愣了一下，才看清界面上的Derek这个名字，他刚想说话，未料那边忽然夸张地嚎了一声。
“Ivan——”
宁易：“……”
他想接过手机，总不能让路风南一直拿着，可看对方径直打开了扩音器，似乎并不准备将手机给他，只能倾斜着上半身，凑近了说：“我在，怎么了？”
“你没事吧没事吧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宁易闭了闭眼，好脾气地反问：“我应该有什么事？”
“没事他干嘛要送你？你是不知道Louis这个人……”后面“没那么好心”几个字还没说完，便被宁易赶紧打断。
“呃……只是刚好碰到了。”
他心虚地看了看路风南，见对方神色果然一脸不佳。
“我拿吧。”他尴尬地对他笑笑，然后将手机接过去。
在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事人抓包了，他有些担心自己的老板。
正想着怎么赶紧结束这段通话，不料对手机里面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似乎是恩莳在说着什么。
“恩莳他们也跟你们在一块？”
“在啊。”Derek将徐恩莳叫到自己身边，“你这个弟弟还挺好玩的。”
“嘿，哥。”
“……”宁易扶额，“你喝酒了？”
那边沉默了几秒了，随后徐恩莳心虚地否认：“没有啊，喝的饮料。”
此时Derek的声音又挤过来：“有我在呢，放心回家睡你的觉吧。”
宁易没再说什么，只在最后说了句“少喝点”，便挂了电话，将手机递回去，顺便说了句“谢谢”。
他没什么精神，再次靠回去。
本来沉默如他的路风南忽然开口：“放心，有赵瑾琏在，他会看着的。”
宁易又愣了一下。
他自然知道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所以自己并不担心，但想了想，这种解释又显得很多余，干脆默认地“嗯”了一声。
本来以为两人又会继续沉默下去，路风南却似乎起了聊天的兴致。
“宁先生看起来年纪不大，能力却很突出，之前是我看走眼了。”
这算客套吗？宁易用手撑着坐直了身子。
“过誉了，只是做好分内事罢了。”
路风南轻笑，将自己挪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这个项目很累？”
他的声音有些懒，有些低，听起来比自己还疲惫。为了听清楚，他又往旁边挪近了一些。
“是有点，不过很有趣，也很值得。”这话是真心的。
“嗯，”路风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睡着，“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可以和我说。”
宁易以为他只是在客套，不想再打扰他，于是顺势说了个“好”字。
未等来更多回答，本来已经闭上眼的路风南忽然转过头来看他。
“怎么不说？来的时候不是说遇到难题了？”
来的时候？
对了，是在办公室与罗二三分别之前顺口说的一句“回来之后再想办法”。
两位老板中，Derek一向不管事，路风南则更加没空管。
真要说起来，这个项目全靠宁易主导。
他们最近想做一个比较大的改动，只是这个改动几乎要将整个项目重新推翻重构，组员内部一直没有争论出一个统一的意见。
“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个比较大的问题，需要听听你们的意见。”
“说说看。”
宁易有些诧异。
毕竟之前他都不怎么过问这个项目的事，即便偶尔参会，也最多当个摆设，因为自会有专业人士替他把着关。
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宁易将手肘放在扶手上，又凑近了一些。
“经过这段时间的模拟，我们排查下来，发现导致失败的最大因素是空气流动的不稳定性，不过我们也发现，只要创造足够稳定的室内和架设条件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虽然还没有实物出来，但我们预计再过一个月就能复刻出原版的《明日游》。”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个视频放到二人中间。
“您再看一下原版的视频，按照原计划，我们的成品也会和这个差不多，不过，也只能如此。”
路风南也凑近了一些，就着他的手机看完视频，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宁易的眼睛，问：“什么意思。”
屏幕上的光映照在二人脸上，让他忍不住回想起在剧院离别前的时刻。宁易不自然地偏了偏头，将注意力放到屏幕上。
“这样对场地的要求极高，而且后续作品每更换一次场地，各种配套的设施也必须全部重组一遍，这里面不可控的因素甚至包括周围人员流动而导致的风速影响，除非打造一个足够大的巨型玻璃罩子一直盖住，不过真的这么做的话，这个作品反而成了花架子。”
“所以你们想推翻原来的方案重新做一个作品出来？”他很快领会到他的意思。
“是，在保留原作品创意的基础上将原来的设计全部推翻，不过这样很冒险。”
路风南没有立刻接话。
如果要求稳，这绝非一个理智的选择。
“只是这个问题？”
只是？
宁易听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点点头。
“时间来不及就直接延后展出，Derek那边不同意的话就让他来找我，材料以及人手方面还缺什么就找Lucas。”
副驾驶上的助理也回头：“好的，我会全力配合。”
“还有什么问题？”
“？”
这是……答应了？宁易有些不敢置信。
“没有了。”
本来他还在纠结怎么说服Derek，再通过他说服路风南，没想到在这短短十几分钟里，困扰他好几天的问题就这么突然被解决了。
外界总说他雷霆手段，可现在在宁易看来，路风南的确是一位很可靠的老板，跟这样的人共事，无论做什么应该都会变得很高效。
宁易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个放松的笑。
不知不觉，车已经驶下安桥大道，停在一个小区门口。
“路先生，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路风南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汽车重新发动，宁易站在原地，直到车灯消失不见，他才往那个方向招了招手，苦涩地笑了笑。
“你看，我有好好活着，我没有再回井底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