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工。
林见深缓过最初那阵尖锐的疼痛，松开下意识咬紧下唇的牙齿，神色怏怏的。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或者说这是他先存记忆中，第一次有人这样叫他。
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这个称呼突兀，甚至有着难言的熟悉感。
而那个声音，他在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是陆闻钟的声音。
【你还好吗？】
刚想到陆闻钟，他的声音就在脑海里出现了，他竟然也在短短的时间里学会了自己那招，将意识语音转化为文字消息，用类似于钉钉文字的方式弹出在对方的意识区进行展示—虽然他此刻的做法显得有点可以但没必要，不过林见深此刻确实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疼得有点脱力了。
很显然对面也是知道的，毕竟这个程度的痛感，对面虽然只共享了部分，应该感官还是很明显的。
【还能坚持吗？需要我…】
陆闻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见深打断了【我没事，你那边顺利吗？我和顾丽丽找到茧房的数据库了。】
【危机解除，我来找你们汇合！】陆闻钟沉稳道。
陆闻钟说完之后没有再发其他的消息，林见深只能感受到他轻微的，略带急促的呼吸声。
这让林见深意识到，他以这样的方式陪在自己的身边。
整理下略有浮动的思绪，林见深将注意力放在了更重要的“黎明协议”的碎片上。
但是比起黎明协议，脑海中大量的记忆碎片对他造成的冲击更大——刚刚一瞬间疼到脱力，就是这样来的。
所以林见深决定先看看这个，顺便等陆闻钟过来。
*
实验室
身着白大褂的青年低垂着头，透明的护目镜下是一双清冷睿智的双眼。他左手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块方形的，半透明的芯片。右手中是一颗血红色宝石耳钉，耳钉不大，却有着多面的菱形切割面。
清晰又锋利。
他正用耳钉在芯片上进行扫描。
【深深，有访客来了。】可爱的少年音从实验室的蓝牙音响里传出，但是出于不打扰正在工作的青年，提醒的声音都明显往下压了一个度。
听到提醒的青年抬眸，望向门口的方向，等待着访客敲门。
正脸清晰的出现在灯光下，白皙的脸庞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清冷了——正是林见深。
果然三秒后，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同时伴随着一道低沉且优雅的声音传来：“林工，我可以进来吗？”
“小斯，开门。”林见深吩咐智能助手给人开门，同时将耳钉随手带上了左耳。
【好的深深~】小斯打开了门，门外的人随即进来了。
一身得体的西装，不过没有穿外套，只是衬衣也随意的解开了两颗扣子，进来严肃规整的实验室也无一点局促，那熟悉放松的状态——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来人正是陆闻钟。
【陆总，早上好，需要来一杯饮品吗？】智能助手显然也和陆闻钟很熟悉，不需要林见深吩咐，自己就能和陆闻钟聊起来了。
“谢谢小斯，今天就不用了。”陆闻钟劲直走到林见深的身边站定，看见了林见深手中的芯片，微微俯身下来，脑袋靠在林见深脸旁边，先是观察了一下芯片，确实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侧头，将目光放在了林见深的侧脸上，目光克制而又柔软：“这是？”
林见深显然对陆闻钟的靠近是习以为常的，熟悉他的人甚至能看出此刻的他状态也很是放松的：“我给取名为【黎明协议】。”
一直弯着腰确实不太舒服，陆闻钟随即直起身，闲适的靠在桌边，目光倒是一直放在林见深的身上，认真的谈论起正事来：“普罗米修斯系统现在已经进行到二阶段的测试运行阶段了，从各方返回来的数据来看，都是很正常，很健康的。”陆闻钟微微抿唇，眉头也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微微皱了一下。
林见深听闻，目光也是冷了一下，“很健康？所以才驳回了我进行系统检测的提议吗？”
“不仅是驳回了你的提议，我今天在查看各项数据报告的时候，发现反馈给我的财务数据和测试数据，不太自然。”陆闻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希望是我的错觉，我已经在让人查了。”
林见深思索了几秒，对智能助手说：“小斯，联系一下普罗米修斯系统的核心，进行技术交互。”
【好的深深~】小斯立马执行林见深的指令，它的运行速度非常快，三秒钟后就给到了林见深反馈【抱歉呢深深，我和修斯系统的核心无法交互了，数据交流遇到阻碍，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进行修复。】
小斯说完就安静了下来，看来是自主进行数据修复去了。
林见深和陆闻钟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的凝重更加明显了：失态正在逐渐走向失控了，他们俩一个作为普罗米修斯系统的核心设计人，一个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都在对这个项目的走向失去控制力。
他们正在被ZHCX集团，踢出这个项目的核心。
两人之前发现蛛丝马迹时，最担心的事情，似乎是正在发生了。
沉默诡异的蔓延开来，不过林见深没有让沉默持续太久。既然现在发现了一些端倪，那就要做好二手准备——好在他多年的习惯使然，总是会做好多几个紧急预案去做风险对冲。
可能做科研的人都习惯质疑，习惯严谨吧。
也正是这样，才能不断地在纠错中前进。
“普罗米修斯系统是我用小斯的核心延展出来的，作为意识系统，要形成众多的意识茧房，那就需要收集意识信息作为能源支撑原料，所以系统下的志愿者们的意识体们应该都是相对独立的，但是也有可能打破茧房壁垒进行意识交流。”林见深举起手中的芯片，示意陆闻钟看，“当时我设计普罗米修斯的时候，附带上了带有小斯核心碎片的源数据，能够将普罗米修斯进行格式化。”
“但是，得从内部行进。”林见深补充道：“可是现在联系不到普罗米修斯了。”
陆闻钟结果芯片，小巧的芯片在指尖翻来覆去的倒腾，也不见落下来，手指还是过于灵活了。
“所以我们得需要进入到普罗米修斯中去。”陆闻钟说出了林见深的想法。
“没错，我们需要将黎明协议带进去，找出修斯系统中残留的数据源，重启黎明协议，格式化普罗米修斯。”林见深叹了一口气，“如果，集团真的像我们猜测的那般的话……”
剩下的话林见深没有说得太明白，还是不太完全能相信集团好像正在做的一些事情。
“黎明协议芯片不能被察觉到，我们得非常隐秘才行。”陆闻钟提醒道。
可是两人在集团里虽然有着不低的权限，但是并不是全然自由，而且集团的检测手段确实非常高超——所以他们决定用最安全的方案。
集团不会对人体进行仔细检查——人体内部。
为了绝密的安全性，黎明协议被分成了两份，一份被林见深放在了自己的锁骨下方，一份被他亲手放进了陆闻钟的后劲里。
划开自己锁骨下方的时候林见深眼都不眨一下，手法干脆利落，倒是给陆闻钟埋芯片的时候罕见的有几分手抖。
林见深的实验室是整个集团中为数不多的不被集团严密监控的地方——林见深作为集团核心研究员，他的实验室有很多需要保密的内容。
可是来他实验室的访客时长有着严密的时间管控——
单次会客时间不得超过半个小时，超过的时间都得打申请走流程。
半个小时，就连打个快速炮都不成。
陆闻钟每次都踩着时间进出，两次每次也都尽量不浪费时间。
今天的时间眼见着要用完了，陆闻钟整理后后劲的伤口，将衣领整理得更规整了，确保看不出来伤口，才准备离开。
“陆闻钟，我设计制造出普罗米修斯，是错了吗？”
陆闻钟闻言折返回来，屈指弹了一下林见深的脑门：“人之所以能不断进化，就是因为我们拥有无限的创作力，我们会使用并且不断地迭代我们的工具。”
“所以社会形态下的错误，错的都不是工具，而是用工具的人。”
陆闻钟说完话也收回了自己的手，其实他是想给林见深一个拥抱的——刚刚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向自信，沉稳的林工的眼中露出了迷茫和怯懦。
好像一直以来意气风发的人，卸掉了所有的力气。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林见深。
可是他还是克制的将手插进了兜里。
现在还不行，一切都还没有到合适的时候。
陆闻钟踩着点离开了实验室，回去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林见深摸了摸自己被弹的额头，用手撑着额角，倏地轻轻地笑了起来，像是将漫天温柔的星河纳入了眼底。
摸着锁骨下新鲜的伤痕，林见深想：还好，还不算糟，一切都能来得及。
还好，身边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