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影卫撤了刀。
谢挽容解释道:“这位江公子日前一场大病,无法听见外界声音,故行动有异于常人,并未有意惊动圣驾,请皇上恕罪。”
赵恒不悦的皱了眉:“罢了。”
江离尘原地不动。他微扬起头,目光追随着正殿门前,仍未入内的赵恒。
赵恒走出几步,恰在此时回眸。
两人目光交汇,一触即离。
赵恒转身,头也不回往殿内走去,很快着人关上殿门。
江离尘神色凝重,眉间似有隐忧。
谢挽容目送真宗进殿,方才得以抽身,快步走过去:“你们怎么过来了?”一扯江离尘的衣角,又与余人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了。”
众人一起离开月台。
洛洛满心不悦:“这皇帝架子可真大,先前还说什么护驾有功,与民同乐,不必拘礼。现在一转脸,就连我们人都不认得了。”
“洛洛!”叶非衣摆手制止,“莫要乱说话,仔细与你师姐添了麻烦。”
洛洛虽有些不忿,但仍知轻重,一口气咽回肚子里,闭口不言。
谢挽容看四下无人,低声道:“我也不爱这些俗礼。但落架凤凰尚且不能小觑,何况‘他’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守着,自然仍需有威严……”
她口中的“他”,指向明确。
洛洛瞬间会意。
她本以为冲撞了侍卫,依着谢挽容的性子,必会给她一顿训,不想她言语间竟是向着大家的,顿觉高兴:“本来好好的去找叶师兄,谁知道‘他’忽然冒出来,非拦着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倒叫我们好一顿耽搁。”
谢挽容淡道:“以他的身份,要叫谁去说话都使得。但他若不想说话,谁也不能在他面前说上话。”
洛洛吐了吐舌头:“我才不要和他说话,又没什么好说的。”
叶非衣毕竟担心隔墙有耳,岔开话题:“师妹是要来找我?”
谢挽容瞳中一片夜的漆黑:“今夜变故太多,总睡不着。”
叶非衣脚步微顿:“我在,定会护你们周全。”他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番安定人心的力量。
谢挽容微微一笑,想到此处虽不见火光,但御街的火却仍在烧着,又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因此丧命,笑容很快飞散在风里。
“你们可是从御街的窄巷一路撤到此处?”
洛洛拊掌笑道:“师姐,那个巷子你也看到了吧?”
谢挽容笑不出来:看到未必是什么好事。
“你们进来的时候,没遇到什么埋伏?”
洛洛摇头:“没有啊。我们一行人是点了火进去的,里面除了路窄了些,黑了些,什么也没有。”
叶非衣皱眉:“师妹来的时候遇到埋伏了?”
谢挽容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她取出那块自巷中捡到的腰牌,“这是我在路上捡的。”
叶非衣接过腰牌细看了眼:“这是大内的腰牌?”
谢挽容点头:“影卫,是我父亲亲自训练出来的队伍。”
叶非衣曾与杀手数次交锋,并未觉得他们身手有过人之处,只是胜在偷袭。
“你怀疑巷子里埋伏的杀手是影卫?”
谢挽容沉吟片刻:“影卫是我父亲精挑细选。从出身到体格都有严格要求,叛变的可能性不大。况且,这些人身手并不见得好,只是黑暗当中难以视物,他们又是配合有度……”
叶非衣先前便已留意到,她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刀伤:“这一道伤,可是在那个时候……”
谢挽容始终记得黑暗中那人诡谲的刀法:“只差半分。”
叶非衣双唇抿紧:暗巷当中差了半分,钟鼓楼上,也只差半分。幸好,都差了半分。
一阵后怕涌起,他暗握了拳:“我应当陪着你……”
谢挽容察觉他情绪有变,低声道:“可我却在庆幸,若非是你,谁来护着我父亲。”
周遭一时宁静。
谢挽容暗自沉吟:洛洛不会说谎,他们一行人自暗巷中过去,却并未遇袭。影卫的腰牌,兴许只是混乱中跌落。所以,杀手埋伏巷中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他们掐算错了时间?
目光看向江离尘,她绷紧的心弦略略一松。
“你为何不在巷子里等……?”
没有回应。
江离尘剑眉紧蹙,似正思索着什么,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谢挽容站到他面前,又问了一遍。
江离尘抬头,隔了有会,才道:“左右无事,便不劳烦姑娘再多跑一趟了。”
谢挽容:“……”
她从不指望江离尘会对她言听计从,然则……独自行动,倘若暗巷之中仍有埋伏,后果将如何……她完全不敢想象。
她忍不住想质问:你可知是这要命的事情,你可知贸然行动会把自己置于险地。然则,这些话到了嘴巴,却莫名转了个弯。
“你可知与你同行之人若有什么差池……”
“嗯。”江离尘随口应着。
他像是听不出对方话中压抑着的火气,也听不出她藏于言下的关心,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声应。
谢挽容忽然觉得很恼火,胸前有一股怒气,直压到喉咙。
“……很好。”她深吸口气。
江离尘还是那个江离尘。他似乎天生就有种本事,能给轻易的把人激惹,把对方所有的、真实的担忧撕成粉碎,却不自知。
夜凉如水。
谢挽容忽然觉得,比夜色更凉的,是她的内心。
农夫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一条蛇,被反咬一口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农夫是无辜的,也不会有人认真去责怪一条蛇。
“罢了……”她扭头透出口气,“你们一路上,可曾遇着有人?”
她这话问出之后,便知是多余的。倘若路上仍有埋伏,凭他与安乐侯如今的本事,如何还能活。
江离尘微微摇头:“没有。”
他这话说完,便又重新低下头,脚步明显滞后了些。
谢挽容走出几步,一个转身看到他仍在原地不远处,眉心紧锁,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恍然间回想起在窄巷之中,他抱着她浑身颤抖的情形:黑暗中苦等,最是消磨人心……她倒是忘了,他是怕黑的。
“江离尘?……”
正要问他几句什么,忽听身后一个尖嗓门道:“几位留步——”
谢挽容回头,便见一人佝偻着身子,拢袖小跑而来。
“公公何事?”
太监一手拍着心口,呼哧呼哧喘着气:“哎哟,可跑死咱家了。”又道,“皇上有旨,请江公子到大殿去下棋。”
谢挽容皱眉,真宗适才还疑心江离尘的来历,怎么的此刻又突然想请他去下棋?况且……江离尘也未必会下棋。
“皇上为何忽然找江公子下棋?”
太监捏着嗓子:“姑娘这话问的,可就不懂事了。皇上的心思,岂是咱们当奴才的可以揣测的。不过呀……”他眼角上挑,睨了江离尘一眼,“皇上指明了要见,那便是天大的荣幸。这普通百姓,得见天颜,是多少人一辈子求不来的。”
谢挽容沉吟片刻:“江公子耳力有损,难以闻声,恐伺候不好圣驾。不如麻烦公公与之陈情……”她把身上能找到的银子全部拿出来,往太监手上塞。
太监不接,只道:“姑娘可莫要让咱家为难呀。皇上要见的人,谁敢拦呀?”
谢挽容无言以对,转头去看江离尘。
江离尘似料定了真宗会召见他,淡然一笑:“无妨,我见就是了。”
谢挽容不无担忧:“你……可会下棋?”
江离尘唇边的笑容极为透彻,眸中颜色却不可见底:“会与不会,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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