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透风的墙。
从王妃的寝殿出来之后,谢挽容就更加坚信了这一点。
作为真正的家主,王府内的一举一动,根本不可能瞒得过王妃的双眼,更何况是有人疯了这等大事。
时间经不得耽搁,不觉就过了晌午。
傍晚时分,雨停了,天边一弯淡淡的虹,恰似那人的心思,永远捉摸不透。
谢挽容仰头,一道虹让她压抑的心情明快不少。
然则,才答应了每日陪他服药,这会又食言了。
她暗叹口气,不觉加快了步伐。
此刻,秀红正守在别院门前,翘首以望,见到谢挽容过来,顿时慌了神。
她不等谢挽容问话,自己先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江离尘外出之事和盘托出。
谢挽容默然听完,震惊之余,又夹杂着恼怒与诧异。
怒的是江离尘这人,行事没有半点分寸,拖着这样一副病恹恹的身体,居然还有心思赴约。
诧异的是安乐侯虽是爱玩的个性,当日快活林中也曾表现出对江离尘的兴趣,但眼下这个时候,正是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怎会巴巴的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下帖子?
这两个人,均不爱按常理出牌。
谢挽容忍气:“他去了多久?”
“公子一大早,天刚亮的时候就去的。”
“他一个人,走路去?”
“是……”
“有没有说去哪里赴约?”
“公子没说。”
“拜帖呢?”
“公子带走了。”
“帖子上写了什么内容?”
“奴婢……不识字……”
“砰”的一声,谢挽容忍无可忍,一掌击在门棂上。
室内一阵旋风涌起,谢挽容身形如风,直奔侯府。身后,木门砰然合上,又弹开。
这两人的胡闹程度完全出乎她的想象,她要亲自去要人!
满园春色,客舍青青。
谢挽容赶到侯府的时候,安乐侯院中已摆起数张方几,美酒佳肴琳琅满目。
雨后花香袭人,黄昏时节,院内四处点起了油灯。
安乐侯左拥右抱,由七八名美貌女子服侍着,懒洋洋的听着曲。
旁边有女子送来酒盏,他也不睁眼,就着那女子的手就喝了。
又有女子夹了个鸽子蛋,正要送到他嘴边。
谢挽容不经通传,砰得一脚踹开院门,旋风般逼近他跟前。
夹着鸽子蛋的女子吓了一跳,手一抖。
鸽子蛋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到谢挽容脚边。
“你怎么能胡乱闯进……”那女子自觉失态,啪一声放下筷子,指着谢挽容就要训斥。
谢挽容大踏步过去,隔着案几抓住那女子的衣襟信手一提,将她整个人如拎小鸡般提起来,放到身后。
那女子被她一拎一放吓住了,半晌才惊叫出声:“你敢……”
谢挽容回头一记眼刀:“闭嘴!”目光灼灼望向安乐侯,“人呢?”
安乐侯脊背靠着座椅,眼睛瞪得也像两个鸽子蛋:“什……什么人?”
谢挽容双手按住桌子,大半身形探出,逼视着安乐侯:“我要人!”
眼前的压迫感过于强烈,安乐侯下意识伸手,想把她推开一点,却又无从下手:“伶妹……你这样,我很困扰……我其实还是喜欢温柔一点的姑娘……”看到谢挽容凌厉的眼神,他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后半截话咽回肚子里,“当……当然了,你要真喜欢本侯,我也……”
谢挽容哗一声,扫去桌面大片杯碗盘碟。
安乐侯一下噤了声。
谢挽容瞪着他:“江离尘呢?”
安乐侯满脸诧异:“江?……哦哦,你说江公子……我不知道啊!”
“你亲自给他下的拜帖,你会不知道?!”
“啊啊啊啊!”安乐侯恍悟过来,“你还说呢!本侯亲下的拜帖,他半点面子都不给,本侯在此都候了他大半日了!”他说着说着,自己倒先委屈起来了。
谢挽容皱眉:“你说他没有来?”
安乐侯摊开双臂:“你瞧瞧本侯府上像是能藏一个人的样子吗?况且,本侯找江公子来是为了听琴,可没兴趣留他过夜。”
谢挽容慢慢松开按住案桌的手:安乐侯确实没有强留人的道理,但是……江离尘会去哪里?
他最近的身体状况,理应是走不远的。
“这段时间,你应该很忙才对……”
安乐侯不等她说完:“就算是拿根绳子上吊,也总该喘口气呀!本侯身负重任,压力巨大,再不听听琴放松一下,那真要疯了!”
谢挽容:“……”
这般做法,倒确实像是他的风格。
“柴世兄,适才多有得罪了。”
安乐侯尚在委屈:“你我是从小一起划船射箭的情义。你射箭,本侯给你当靶子,你划船,本侯坐着看风景……本侯向来把你当小妹子一般看待,倒没有得罪一说。但你心系他人之后,好歹也给本侯留点面子……”
谢挽容:“告辞。”
她心头沉重:江离尘的心思向来难猜,他执意要走,走去哪里,为何要走……
这些,她完全没有头绪。
步出院门的瞬间,迎面一个白衣僧人抱琴而来,见到谢挽容,躬身打了个稽首:“这位女施主好生眼熟。”
谢挽容认出他便是上回在快活林所见的琴僧义海,拱手还礼。
义海又道:“眼熟即有缘,施主可会琴?”
谢挽容记得他是个琴痴,刚要直言“不会”。
义海已将怀中的琴交到她手中:“音律一事,讲究天赋,施主不妨拨弄几下,或是大有慧根。”
谢挽容急着要找人,无心与他纠缠,递琴的刹那感觉对方手底下有一物塞来,抬头。
那人微微颔首。
谢挽容不明所以,仍是不动声色,将那物握在掌心。
义海重新抱了琴,惋惜叹气:“流水高山,果真知音难求。”
谢挽容一径走出侯府,待得四下无人,这才低头,展开掌心处握着的一个小纸团,上面一行字写着:救人速往快活林。
这字写得并不工整,显然是有人匆匆写就,来不及等墨迹干了就揉成一团。
谢挽容眉心凝起:义海给她塞这张纸条到底何意?这上面写的救人,要救谁?
她想起当日在快活林,他曾将江离尘引为知己。
他说的救人,会指江离尘吗?
正自思量,身后有人影一晃。
谢挽容收拢掌心,继续朝前走。
以她这些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她知道,她被人跟踪了。
谢挽容加快脚步,一路往闹市中去。
这个盯梢的人显然并没有太多经验,谢挽容要甩掉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谢挽容更好奇的是,这人的身份。
快步穿过一条巷子,她突然拐弯,闪身进了一家香料铺。
透过木格纱窗,人影匆匆拐进来后,就开始东张西望。
这人面目并不出众,身上穿的虽是绫罗绸缎,走路姿势却大开大合,甩飞膀子,后背习惯性佝偻着。
这一切都证明,这人本身的生活地位不高。
地位不高,却衣饰华贵之人……
谢挽容皱眉:这是侯府的下人。
侯府竟派人出来跟踪她,这至少说明安乐侯适才并没有说真话。
也就是说,江离尘是去过侯府的,或许现在也仍在侯府。
那么,安乐侯又为何要瞒她?
安乐侯虽好玩乐,但却从不惹事。此刻,他正奉皇命查刺客行踪,扣下江离尘……难道是因为他查到了什么,认定江离尘与刺客有关?
谢挽容微微摇头,刺客能布下偌大的局,理应是熟悉京城的。江离尘离京多年,不可能如此熟悉御街的布置。再者,以她对江离尘这段时间行踪与身体状况的掌握,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成为刺客的同伙。
唯一令他与刺客有关联的,就是上元夜出现过的赤颜和蛊。
安乐侯喜集各类珍稀之物,江湖消息并不闭塞。
所以,难道是,他查到了江离尘的江湖身份?
义海的字条里写的是“救人”二字。
既然能用到一个“救”字,就证明被救之人现在的处境是危险的。
谢挽容心头一紧,安乐侯若是以刺客之名扣下了江离尘,她贸然出手,便会轻易落个刺客同谋的罪名。
这罪名可大可小,稍有不慎就会牵连整个家族。
谢挽容抬手扶额:头疼……
父亲仍在校场练兵,若写信请他回来与安乐侯陈情,便少不得便要让他得知江离尘天刑教的身份。
这个身份一旦曝光,王府上下恨他尚且不及,更惶谈救人。
不过……安乐侯若认定了江离尘就是刺客同党,理应会把这消息公之于众,光明正大到她府上要人。
如今这样悄悄把人扣下,想来是他仍不确定,所以,不愿出岔子,也不愿与江夏王府撕破这个脸。
若是这样……
谢挽容把心一横:既然一切都不确定,安乐侯能悄悄把人扣下,她就完全可以暗地里再把人劫走。
她相信江离尘与刺客之间不会有关系。
更担心他的身体经不起折腾。
想明白这事情前后的关键之处,谢挽容故作镇定,自香料铺子中退出来,提高声量:“店家,你近来可有见过一个身着黑衣,容色苍白的男子来这里买香料?”
既要不动声色的救人,她便要做到不令对方起疑心。
盯梢的人正愁跟丢了对象,听到声音,暗松口气。
谢挽容假装一路问人,打探消息,慢慢返回王府,直到确定外面盯梢的人已经回去复命,她以最快速度换了一身黑衣劲装,配好护腕袖箭之物,想了想,又把能带的药物全部带上,提剑悄然自后巷直奔快活林。
夜幕渐垂,各处生意买卖开始陆续收摊,甜水巷的营生却张罗开了。
琳琅花灯在这个时候已全部点了起来,映得阶前灯影幢幢,好生热闹。
各楼各苑,抚琴、劝酒、酣舞,极尽手段,开始揽客。
汴京城入夜之后不可身着夜行服、不可携利刃出行。
谢挽容将佩剑以黑布缠了,背在身后。她不愿浪费时间,寻了一处暗巷,便直接飞身,一跃上了屋檐,辨清楚快活林的方向,沿着屋脊捷径而去。
快活林花厅此刻正灯火通明。
一众莺莺燕燕娇笑迎客,与往日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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